第二天一大早,方雨林匆匆喝完最後一口麵湯,把最後一塊發麵餅填進嘴裡,把碗往水池子里一扔,隨手抹去小桌子上的餅眉和湯永痕迹,細心地檢查過窗子上的插銷,拉上窗帘,收拾起那些放大的照片和那盤錄像帶,架起一個小梯子,把它們放進牆上一個幾乎不可能被人發現的壁櫃里(壁櫃被一張複製的敦煌飛天古畫遮蓋著),然後撤去小梯子,把小梯子塞進床底,這才關上門,鎖上那把大鐵鎖,還用力搖晃了一下門,確證已經鎖死,這才匆匆離去。
方雨林的自行車放在自然博物館接下低矮潮濕的自行車車棚的盡裡頭,再往裡去是只有六七輛早已報廢了的破舊公車。
方雨林掏出車鑰匙剛要開車鎖,十分敏感的地發現在他的車周圍有一些剛留下的腳印。有人來踅摸過他的這輛車?他疑惑了,四下里打量了一下。
四下里靜悄悄的。
他又仔細觀察了一下自己的車,沒發現什麼異常,便開了車鎖,向外騎去。但一上馬路,他總覺得有人在監視著他。為了證實這一點,他停了下來,往後看了看,後面並沒有人。他便騎到附近一個小賣店買了包煙,索性掉頭向回騎,騎了大約百十來米,確證了沒人監視自己,這才又掉回頭,向前騎去。
專案組所在地是個挺舊的平房大宅院,兩三位先到的同志悠閑地在青磚影壁前那棵大槐樹下擦洗著各自的自行車。他們大都是檢察系統的同志。"方公安,今天怎麼遲到了?昨晚又跟誰去OK了?"其中的一位跟他招呼道。"跟誰?跟自己。"方雨林笑笑。"來擦擦車吧,給你留了個空兒。"另一位"檢察"指指自己身旁說道。大家都知道方雨林是市刑偵支隊中的破案高手,都願意接近他,聽他說點啥。
方雨林笑著答應了聲:"哎。"但鎖上車後,卻照直向後院的廂房走去。他的辦公室在那兒。腳印的"疑惑"還在困擾著他。後院廂房裡沒人。方雨林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覺得有點不大對頭,好像有人翻檢了自己桌上的東西。他忙打開抽屜,抽屜里也被翻動過了。
"你們誰動我東西了?"他探出頭去大聲問前院那幾位仍在擦車的夥伴兒。
"怎麼了?哥兒幾個來了後,還沒上屋裡去過吶。"其中的一位答道。
方雨林再次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抽屜,然後去問傳達室的老王:"老王,一早誰上我那屋去了?"老王神情有點怪異,只說:"沒瞅見。"方雨林又問:"昨晚呢?"老王好像在迴避什麼:"也沒瞅見。"方雨林不信:"就這幾步路的事,您怎麼會沒瞅見?""您丟東西了?"這回老王搶了個主動,反問了一句。方雨林說:"東西倒沒丟。"老王便說:"沒丟,你嚷嚷個啥嘛!"方雨林不樂意了:"您這是什麼意思?"老王忙說:"沒啥意思……沒啥意思……我一個看大門的還能有啥意思?"
回到後院廂房,方雨林悶悶地坐了一會兒,剛想拿起個卷宗來看,傳達室的老王來告訴他:"剛才忘了跟您說了,一早喬檢吩咐,您上班來了,先上他那兒去一下,說有急事要找您。"
專案組組長喬檢察長的辦公室單獨設在一邊的小跨院里。
"喬檢,您找我?"方雨林問。
喬檢察長指著一把椅子,讓他坐,並笑道:"怎麼了,一早起就整出個驢臉,誰欠你錢了?"說著,拿出一盒煙遞了過去。
方雨林搖了搖頭,謝絕了。
喬檢察長晃了晃那盒煙:"大中華,絕對是真貨。不抽白不抽。"
方雨林一本正經地:"喬檢,上邊讓我上您這兒來,是作為被審查對象,還是作為您這個專案組的工作力量?"
喬檢察長淡淡一笑:"怎麼,覺出些什麼來了?"
方雨林激動地一下站了起來:"剛才……"
喬檢察長卻仍保持著他那種不緊不慢的神情,對方雨林做了個手勢,讓他別激動,坐下慢慢說。"如果組織上要審查我,清正大光明地干。"方雨林坐了下來。"如果你有什麼問題要我們審查……"喬檢察長也不示弱。"我要你們審查我?
我有病?是你們……"方雨林又激動起來。"坐下,坐下。沒人跟你吵架。"喬檢察長又提醒方雨林道。
方雨林氣呼呼地坐了下來,一時間卻不說話了。
"好吧。情況是這樣的,昨天晚上,你們市局來了兩個同志……"喬檢察長說道。
方雨林一下急了:"他們搜查了我的辦公室?"
喬檢察長托起眉毛:"方雨林同志,你能不能冷靜一點?
他們究竟做了些什麼,你別問,我也不會告訴你。但一切都是符合組織手續的。"
方雨林一下站了起來:"符合組織手續就可以亂來嗎?"
喬檢察長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方雨林!"
方雨林不做聲了。
喬檢察長恢複了他那不緊不慢的語調,說道:"他們要調你回市局。"
方雨林一怔:"調我回刑偵支隊?"
喬檢察長說:"恐怕還不是刑偵支隊。他們開始不肯說,後來隨便聊了一會兒,他們告訴我,可能要調你去樺樹縣雙溝林場派出所當副所長……"
方雨林一愣:"雙溝林場派出所?"
喬檢察長眼神中掠過一絲一般人難以覺察的憂鬱,但語調卻仍是那樣的平和,又略帶一點調侃:"是。以後你娶媳婦,弄點好的硬雜木料打個大衣櫃什麼的,可就方便了。"
方雨林緊接著問:"為什麼要調我去那兒?"
不想正面回答,也不能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的喬檢察長只說道:"明年,我兒子娶媳婦,你也幫我弄點好木料……"
方雨林真急了:"喬檢,您別跟我打哈哈了!到底咋回事?"
"咋回事,"喬檢察長故意停頓了一下,"嚓"地一聲,又劃著一根火柴,點著一支煙,默默地吸了兩口,才反問,"你自己不清楚?"
方雨林愣愣地想了想,問:"他們……他們昨晚幾點來的?"
喬檢察長反問:"幾點來的,有什麼關係?"
方雨林認真地:"如果能告訴我的話……"
喬檢察長說道:"1O點來鍾吧?挺晚的了。"
方雨林念叨著:"10點來鍾……10點來鍾……"
"10點來鍾怎麼了?在這之前出過什麼事?"喬檢察長敏感地問。
"10點來鍾……我知道了。謝謝喬檢!"方雨林說著就要往外走。
"雨林,"喬檢察長把他叫住。"倒底怎麼回事?"
方雨林只答道:"這是我和他們之間的事。"
喬檢察長神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這在他還是不多見的:"雨林,話說到這兒,我真不該再說什麼了。你原是市公安局的人,現在市公安局要你回去,經請示有關方面,有關方面也同意讓你回去。你回去就是了……說老實話……我真不該再說什麼了……但是,我們共事這一段……"方雨林忙說:"喬檢,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謝謝您!"喬檢察長卻好像沒聽到方雨林說什麼似的,只管說他這時特別想說的:"雨林,年輕是個本錢,但它又不算個本錢。你不能只憑著自己年輕,就啥都不顧了。你一定要想到,這年輕是會過去的。"
喬檢察長說完後,方雨林再沒吱聲。他掂出喬檢察長話里的分量來了。話雖然只有幾句,但它肯定是喬檢察長這個老政法一生酸甜苦辣的總結。不管這些話是否符合自己的口味,也不管這些話說得是否深刻,方雨林知道對這種"教誨",自己只能默默地領受,細細地回味才是。然後他告辭,飛快地騎上車,回到自然博物館,把車往車棚里一扔,隨手從地上揀起一塊磚頭,就向樓里跑去。跑到電梯口時,已經有幾位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在那兒等電梯了。那幾位文質彬彬學者模樣的人,一看滿頭是汗的方雨林拿著一塊磚頭沖了過來,都不免有點驚訝,但又都不敢吱聲。電梯到了二樓。方雨林衝出電梯,問那個守候在"參觀者止步"牌子前的老人:"今天我走了以後,有沒有人來過我那小屋?"
說話從來乾脆利落的老人今天卻吞吞吐吐了:"這……
那……"
方雨林追問:"到底有沒有嗎?"
老人為難地:"他們……他們……不讓我睛說……"
方雨林沒再問下去,趕緊衝到自己小屋前,一看,肯定是有人來過了,門鼻兒和鎖頭都已經換過了。他抄起磚頭就向門鎖砸去。衝進屋後,方雨林直奔床前,從床底下拖出小梯子,爬上去趕緊打開壁櫃。但壁櫃里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被拿走了。
"他們這是幹什麼呢?"他悲憤不平。他衝到街邊的公用電話亭里,稍稍平靜一下自己幾乎是無法平靜的心緒,然後拿起電話,給郭強撥了個號。等那邊電話響了,郭強都拿起電話說話了,方雨林卻猶豫了一下,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喂,哪路神仙?幹嗎不吭氣?"郭強一邊問,一邊還在處理幾份文字材料,比如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