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遲來的羽翼 遲來的羽翼

漫長的梅雨結束了,弦月照耀的夜空中僅有稀薄的雲朵飄蕩。太陽下山後吹進房裡的風仍有暖意,讓人感覺到夏季的來臨。我一邊為遠方零零星星的民家燈火分心,一邊看著樂譜壓下風琴的按鍵。

大致記下流瀉的音色後,這次我緩緩哼出旋律。在這麼寧靜的夜裡,我哼唱的旋律說不定能傳得很遠。我開始感到不好意思,歌聲也自然逐漸變小。

我將同一首歌唱了一次又一次,好讓耳朵記住曲調。等到音程的正確度幾乎合格了,正當我深深吸口氣,準備接著搭配歌詞重唱一次時,聽見紙門另一端的人在呼喚我。

「愛琉。」

是我的父親。父親很少在我回房的時候傳喚我,該不會是風琴聲或歌聲太大聲了吧,我戰戰兢兢地回應他。

「是。」

「你到佛堂來。」

父親的口氣聽起來比平常還沉重,卻不像生氣,我感到安心,一同時也更加疑惑到底有什麼事。我們家在談正事時常常會選擇佛堂,但我對父親即將告知的大事毫無頭緒。

「我馬上來。」

腳步聲逐漸遠去。看來今天的試音到此為止。我蓋上風琴的蓋子關上窗戶。

離開房間時,我突然有點遲疑。父親有什麼要事?我突然之間毫無理由地害怕起知道父親的目的。

――我不能像這樣繼續唱歌嗎?

――直唱同一首歌不好嗎?

連這種想法都從腦海中浮出來了。

這可不行。正式比賽快到了,我似乎變得有點神經兮兮。我嘲笑起自己的恐懼,關上房間的燈。

在沒拉上窗帘的那扇窗另一端,稀薄的雲朵正從月亮前方飄過。

2

歷經期末考後等待暑假的神山高中,被鬆懈的氣氛包圍,地科教室也不例外。但問我古籍研究社平常的氣氛算不算緊繃,我也只能回答:一點也不。只不過這間社辦四人全員到齊,彷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地科教室寬敞得足以容下一整個班級,我們隨意霸佔位子。不過彼此之間的距離倒不算遠,我們各自散坐在教室中央附近的幾個位子。

我跟千反田默默讀著書。我讀的是忍者、公主與庶子的故事,突如其來,沒有伏筆的大事件相當緊湊,每章都有人陷入危機,是個精彩的故事。這本書非常適合被考試抽乾的腦袋。千反田在讀什麼我就不知道了。那是一本刊登著豐富照片的大開本書籍,看起來很像旅遊書,但我這裡看不清楚,也沒打算看個清楚。內容似乎不太有趣,千反田面無表情地翻著書頁。

伊原與里志則不斷在A 4筆記本上寫字畫圖,討論該怎麼做……不對,我在每章的空檔暫停閱讀偷看他們的時候,主要都是伊原在寫字或說話,她單手握著自動鉛筆,面有難色地喃喃自語。

「是手,果然問題出在手上。」

「手嗎,有道理。」里志贊同地點點頭。

「這個人右手動不了……應該說因為心理因素不想動,只要把這件事畫出來就變成伏筆了。」

「原來如此,伏筆啊。」

看來他們在策劃漫畫的企劃。

離開漫畫研究會以後,伊原不再對自己在畫漫畫這件事羞於啟齒。,或許是因為我跟千反田早就知道伊原在創作了,她發現事到如今沒什麼好害羞的。也可能是退出漫研以後,她心中產生了某種變化。

千反田原本就確定自己將來要繼承家業。如果伊原也下定了決心,我跟里志就顯得很沒出息,眞傷腦筋……不對,我們才是正常人。應該是高中二年級就毫無迷惘決定要繼承家業,還有努力發展自己熱愛技藝的那兩個女生不正常吧。

「找個人問你右手怎麼了就解決了,可是這個場景只有一個人。看著自己手的自嘲太刻意了,該怎麼處理啊……」

「原來如此,只有一個人啊。」原本只是笑盈盈地聆聽的里志,在這裡多說了一句話。「一個人的時候通常會做什麼事?」

「做什麼事喔,我想想……」

伊原看也不看里志,抱著手臂瞪著天花板,最後突然雙眼發光叫了出來。

「原來如此,阿福做得好!沒錯,用不著想得太難,我怎麼會卡在這裡呢?讓角色喝咖啡就好了嘛。角色原本想用右手拿起杯子,下一格卻換成左手。好,這樣很自然。就這麼辦。」

雖然搞不太清楚狀況,點子似乎兜起來了。伊原在線圈筆記本上大大地記下一些文字,特別用力地說了一聲「OK!」闔上筆記本。

「告一段落了嗎?」

「差不多了,雖然還沒開始畫,但這樣我就能見到大致的完成模樣了。」

「太好了。」接著里志說。「下次討論時先告訴我故事內容吧。」

這麼說來里志根本對故事一無所知,就義無反顧地搭理伊原的自言自語。我真不知道該說他在打馬虎眼,還是該體恤他的辛苦。

伊原大概是卸下重擔放心了,語氣變得有點遲緩。

「說到咖啡,之前發生過一件怪事。」

「什麼事?」

「之前我去霧生的美術社……」

「霧生?怎麼跑這麼遠!」

才說到一半就被裡志的提問打斷,不過我懂里志的驚訝。霧生是這座城鎮北邊的地名,從神山高中騎腳踏車過去也要花二十分鐘。從伊原的家出發的話,久一點可能要花上將近一個小時,市區明明應該也有美術社。

「哦,這是因為,」伊原露出有些疲倦的表情回答。「只有那家店才有以前的網點。雖然我很少用,還是想買來放。」

「原來是這樣。」

美術社賣的這個網點是什麼東西?想必是畫漫畫時會用上的道具。我也沒興趣繼續偷聽下去,正想回到小說的世界時,看看手錶都快要五點了。現在開始讀新的一章,可能讀到一半學校就要關門了,我決定把樂趣保留到回家,便闔上文庫本。伊原大概靠眼角餘光補抓我的動作,對著我說。

「啊,折木也聽我說嘛。」

「我聽得到。」

「是喔?然後我買東西買到一半覺得很渴,想說慶祝考試考完,就進了附近的咖啡店。店家說招牌是咖啡我就點了,結果味道很奇怪。那咖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里志竊笑。

「摩耶花居然去咖啡店喝咖啡,好像奉太郎。」

伊原忿忿不平地鼓起臉頰。

「我這是在取材。剛才我不也因此想出了辦法嗎?」

「好好好,你說得是。那麼,怪味是什麼味道?」

獲得里志認證眞令我我誠惶誠恐,不過我的確偶爾會上咖啡店。雖然我還沒喝到可以嘗出滋味差異,但多少喝得出咖啡的好壞。但我實在無法想像有怪味的咖啡怎麼一回事。

伊原在臉前方擺擺手。

「順便一提,有怪味的是砂糖。」

我越來越摸不著頭緒。砂糖會有的味道當然就只有甜味。里志也歪起了頭,又隨即露出笑容。

「我知道了,喝起來是鹹的。」

「……阿福,你是認眞的嗎?」

「我是想為話題增加一點樂趣。」

伊原瞪了那張大言不慚的笑容一陣子,不久後輕輕嘆了一口氣。「不是,是甜的。」

我跟里志不約而同出聲。「這很正常吧。」

碰的一聲,伊原一拳捶在桌子上。「就是不正常我才會跟你們說吧!」

您說得是。

伊原怒目相對,確認完我們都乖乖閉上嘴以後繼續說道。

「那不是正常的甜法,而是非常非常甜。我只在罐裝咖啡中喝過那麼甜的咖啡,有點吃驚。」

「只是單純加太多糖了吧?」

聽見我這麼說,伊原向我輕輕頷首,彷佛為說明不周道歉。

「一開始我點了咖啡與蛋糕的套餐。蛋糕是檸檬蛋糕,我覺得沒有特別甜。店員問我牛奶與糖,我就請他加了。店員送來的咖啡一開始就加了牛奶,托盤上配了兩顆方糖。我喝了一口覺得還好,加了一顆方糖喝了以後……簡直甜得要命。」

里志一本正經點點頭。

「原來是加方糖。如果是從糖罐拿湯匙加進咖啡,就有可能是不小心,加太多了。」

「是啊。怎麼才加了一顆方糖就那麼甜,我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味覺有問題了。所以之後我特別留心,但其他食物都跟平常沒兩樣。」

里志架起手臂歪著頭。

「嗯哼。甜得要命的糖啊。」

「很奇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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