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兩人距離的概算 五 兩人距離的概算

1現在位置:17.0km處。剩餘距離:3.0km

接下來好一段路,我什麼都沒想地一逕跑著。

我讓千反田早幾分鐘回賽道,現在趕著追上去也沒意義,接下來等著堵大日向即可。雖然待在原地等就好了,但我還是回賽道上跑了起來。腳踝仍隱隱作痛,但我不斷跑著,跑過五月風吹拂過的河岸,跑過空氣濕冷、杉樹夾道的山間道路,跑過車輛廢氣迎面撲來的外環道路。

我的眼前出現了紅綠燈。行人號誌的綠燈閃爍起來,一名總務委員站在號誌前方負責維持秩序,臉上帶有一年級生的青澀,只見他遲疑著此時是否該攔下陸續衝過號誌的跑者。我毫不猶豫地跑過他身邊,一口氣越過了斑馬線,終於感覺自己回到了市區。外環道路上自用車與貨車川流不息,抬頭可見數棟外觀樸素的公寓。

跑步很恐怖,會讓人腦袋變得一片空白。這一路上我回憶起來的記憶與整理出的推論似乎都逐漸融化流出腦海,雖然進入無我的狀態很暢快,但此刻我必須牢牢記住這些事。然而,我的雙腳仍不停歇地向前跑,會不會跑著跑著就像水從杯口溢出似地忘了什麼細節呢?我知道自己必須冷靜下來,卻無法停止跑步。我一如長跑跑者,呼吸變得短促,規律快速地揮動手臂。

說來奇怪,我明明已在去年一度經歷過一對一的談判場面,包括在暑假期間協肋學長姊製作電影時和入須學姊交過手;文化祭則在腳踏車停車場和某人對上;其他應該還有幾次經驗,但愈來愈喘,我想不起來了。

不過憑良心說,我的心情無比沉重,因為之前都比不上如今即將來臨的攤牌。

市郊的外環道路筆直向前延伸,或許是為了避開前方的大十字路口,賽道彎進了路幅狹窄的住宅區內,這兒是神山市內的舊街區,隨處可見建築物醒目的焦糖色樑柱與銹紅色鐵皮,我經過油漆斑駁的紅色郵筒和貼著褪色反光膜的電線杆,來到一道架在小水道上頭、長約數公尺的橋前方。

這兒應該很適合等大日向,不僅離水近比較涼快,橋旁還有一小塊空地,停在那兒也不會擋到其他人。我決定之後便停下腳步,裝出突然察覺「啊,鞋帶鬆了」似地蹲下來。運動鞋沾著塵泥,我演著重系鞋帶的戲碼,暗自覺得自己還真聰明。

水道的流水潺潺,身穿白上衣與胭脂色運動褲的學生逐一從我身旁跑過。

跑了十多公里下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很難露出笑容。

一名男同學大概是累到沒辦法跑,前進速度比正常走路還慢,但手臂仍規律地揮動宛如在跑步;兩名女同學可能事先前約好一起跑完全程,即使兩人跑到這兒都已累得低垂著臉,依然並肩向前跑;有人有氣無力地跑著,有人面露忍耐痛楚的神情跑著。當中完全看不到一張笑臉。

二年級生幾乎都跑去前方了,此刻映入眼帘的全是一年級生。他們都不知道還有多長的路才到終點,真是一群可憐的傢伙。我不由得想告訴他們:再加油撐一下吧,都跑到這兒了,終點也不遠了哦。但是,若我真的這麼開口,先不論對方想不想聽,能夠確定的是我當場便成了唯一不折不扣的「前輩」。

右腳的鞋帶綁完換綁左腳,左腳的鞋帶綁完換綁右腳,我就這麼演著戲等待時間過去。目送幾十張疲累的面容遠去,究竟過了幾分鐘的時間呢?

大日向出現了。

一如我預測,她沒有和誰相約同行,只是獨自跑著。她夾緊腋下,嘴微張,腳步很難說是輕快。

我緩緩站起身,朝大日向輕舉了一下手,她馬上就看到我了。

我也想過她或許會當作沒看到。如果真是那樣也沒辦法,對方不想跟我談,我也會爽快地放棄。

但大日向卻是睜圓了眼,垂下手臂慢慢減速,到我跟前停了下來。她調整微促的呼吸之後,猛地抬起臉說:

「怎麼出現在奇怪的地方啊?學長。」

跑了十多公里下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很難露出笑容。

然而大日向卻一如贏新祭上初次見面時,沖著我調皮一笑。

「友子!怎麼了?那是誰呀!」

見到大日向停在路旁,某個同學帶著開玩笑的語氣喊了她,她對著同學的側臉回道:

「社團學長啦!」

「哦哦。」那位同學隨口應了聲,很快便跑開了,大概是她班上同學。

「真是的,那些人只對八卦敏感。」大日向抱怨了一下,接著蹙起眉頭對我說:「不過我說學長,說真的,你在這裡幹麼啊?你們不是老早之前就出發了嗎?」

「哦,我……」

「等等!」大日向高聲阻止我說下去,接著把手貼上下巴,「讓我猜。那裡站了個總務委員,可是折木學長不是總務委員,可是福部學長是總務委員,而你們兩個是好朋友。我知道了。」她抬起臉,「你覺得我猜的是什麼?」

你沒發現自己將腦子想的事都講出來了嗎?

「里志托我代班。」

「答對了!」

她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來,和昨天放學後的她有著天壤之別,非常自然的笑容,是「runner"s high」(注)嗎?還是因為決定退社,卸下了肩上重擔的關係?

註:「跑者的愉悅感」,指當運動量超過某一階段時,體內便會分泌腦內啡(endorphin),亦稱安多酚或內啡肽,是一種類嗎啡生物化學合成物激素,能與嗎啡受體結合產生與嗎啡、鴉片劑一樣的止痛和快感,等同天然的鎮痛劑。一般來說運動超過兩小時較有可能分泌大量的腦內啡,因此與其他運動選手相比,馬拉松選手比較常體驗跑者的愉悅感。

「如何?我猜對了嗎?」

我指了指自己的腳邊。

「我的鞋子沾著灰塵和泥土,而總務委員都在賽道上各就各位,鞋子不可能搞成這樣。所以,我是一路跑過來才弄髒鞋子的。」

大日向看向我的運動鞋,一臉不滿地噘起嘴說:

「那可能是因為折木學長你是可以毫不在意把臟鞋子穿出門的人啊。」

「當事人都說是跑過來了,有什麼意見嗎?」

「可是……那你到底在這裡幹什麼?」

「有件事想說,所以在這邊等著。」

「跟誰說?」大日向說到這,一驚似地指著自己說:「咦?我嗎?哇——」

看來她並沒有因為得知我在路邊等著堵她而不開心,反而是訝異不已,「那還真是有勞您費心了。」說著猛地低頭行了一禮,然後摸著一頭短髮說:「老實說我也在猜你們應該會有人來找我談,但怎麼也沒想到會是折木學長在馬拉松大賽當中跑來找我呢。」

接著她直直望著我,臉上依舊掛著笑容說:「不過,很抱歉,我已經決定了。古籍研究社的社團活動很好玩,一定還會有新人入社。」

想也知道不可能。

然而,現在我已經完全不想攔住大日向了。

「我要找你說的不是這個。」我微微吸了口氣,「有件事一定要讓你知道。」

「呃,不要在這種地方告白吧?」

我沒理會她開的玩笑,一字不改地直接拋出思考許久才整理出的話語:

「關於你朋友的事,千反田一無所知。」

「咦?」

「那傢伙什麼都不知道。」

大日向淺褐色臉龐上的表情瞬間消失。

千反田什麼都不知道,但這等於表明我知道內情,大日向馬上就察覺了這一點。不知經過多久的沉默,一名持久力驚人的跑者迅速跑過我們身邊,甚至還捲起了風,大日向這才回過神來地說道:

「如果千反田學姊原本不知道,那她是跟誰問來的?」

「沒問任何人。」

「這裡不好講話呢。」

我也這麼覺得,兩個人杵在賽道旁畢竟太顯眼,所以我事先想了腹案。我的視線指向不遠處的舊民宅之間,一條被木圍籬圍繞出來的小巷。

「有另一條路可走。」

「什麼?」大日向相當錯愕:「另一條路?這可是馬拉松大賽耶?」

「是星之谷杯。當然,如果你打算留下長跑紀錄,我不會勉強你。」

大日向看了看我指出的小巷,再看了看延伸至橋另一側的賽道,最後看了看路上的跑者,稍微思考一下,很快便得出結論。

「好哇,走吧。有點興奮呢。」

總不好讓其他人發現我們遠離賽道,我和大日向逮住前後不見神山高中跑者的一瞬間,悄悄地鑽進了小巷裡。

2現在位置:18.6km處。剩餘距離:1.4k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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