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兩人距離的概算 三 貴店感覺非常好

1現在位置:8.0km處。剩餘距離:12.0km

何者為是、何者為非的判斷,是透過教育與經驗在後天學起;而善惡的區別則是透過揚善抑惡而習得。相較之下,人們對於事物的好惡並非向誰學來,有一說是與生俱來,也就是稍微偏向宿命論的說法,譬如早在嬰兒時期便註定將來長大會討厭起司之類的,換句話說,人的好惡可說是伴隨著成長、逐漸在自己體內湧上的內在衝動,於是人們最終肯定不得不去思考一個問題——究竟對自己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某個下雨的日子,在放學回家路上,我向里志說起了這個話題。里志一聽,露出揶揄的笑容說道:

「幾乎沒有好惡可言的奉太郎居然說出什麼內在衝動,能信嗎——如果是摩耶花一定會這麼說喲,我是不會把話講得這麼絕就是了。」

「如果是伊原,她應該會說:『如果是阿福一定會這麼說喲,我是不會把話講得這麼絕就是了。』」

「不不,摩耶花不是這種說話方式,她會直接挑明了講,而且用詞相當尖銳。」

完全如你所說,是我不察。

和里志一道回家的路上,我們倆大多是邊走邊聊這類沒營養的話題,也曾聊過「關於世界的未來」等等更加無謂的事,但偶爾一、兩次會聊到「B5還是A4尺寸的筆記本用起來比較順手」之類實用的話題,只不過:這一天很難得的是,我們倆身旁還多了一個聽眾——大日向。

這場雨不大不小,窸窸窣窣地持續下著,我們走在拱頂商店街里,傘是收著的。大日向拿著傘的手背在身後,以不適合她那中性外表的可愛舉止探頭看向我,笑著問道:「伊原學姊講話那麼毒哦?」

我們和大日向當然不是約好一起回家,只是走出校門時偶然間對到眼,她苦笑著說:「還沒交到朋友呢。」我們三人就很自然地一道踏上歸途,而且不愧是同一所中學出身,回家的方向也幾乎同路。

對於大日向的疑問,我想也不想便回道:

「很毒。」

但里志卻偏起頭說:

「她不是對誰都這麼毒哦,事實上我就沒見過她對千反田同學講一句重話。」

也對,我有時甚至會覺得這差別待遇真是太沒天理了。

大日向彷彿嗅到什麼內情似地壓低聲音說:

「那莫非是千反田學姊人面廣,知道了很多人的秘密嗎?」

「啥?你的意思是,千反田同學手中握有摩耶花的弱點,所以摩耶花不敢凶她?」

里志邊笑邊搖頭,一副就是覺得這猜測離譜到他根本懶得解釋。不過大日向的情緒切換也很快,旋即露出笑臉說:

「我倒是明白了一點,那就是——折木學長是覺得任何東西都不重要的人哦。」

「喂。」

「福部學長呢?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

我難得不節能地出聲抗議,卻沒能傳進大日向的耳中。里志則是聳了聳肩,爽快地回道:

「活得像自己吧。」

「什麼!?」大日向很傻眼,而里志則是立刻回了一槍:

「別光問別人,那你自己呢?」

「我?」大日向調皮地露出微笑,「身為女生,這個問題肯定要回答『愛情』嘍。」

面對口中吐出「愛情」兩字的學妹,我有種親眼看到無尾熊的感覺;大家都曉得無尾熊長什麼模樣,卻少有機會親眼見到。

「什麼!?」里志宛如方才的大日向,顯然對這回答很傻眼,但還是禮貌上關心一下:「所以你有對象嗎?」

大日向不知怎的,似乎有點開心被問到這個問題,只見她搖了搖頭說:

「現在沒有,所以啊,嗯,現在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說到這,她忽地幽幽垂眼望向腳邊,卻是聲音開朗地回道:「……朋友。」

我很能理解里志為什麼會傻眼地回了句:「什麼!?」即使這不是多熱血的話題,還是期待著聽到稍微認真一點的回答,而且大日向所回的「愛情」雖然沒什麼不好,卻太一般了。

另一方面,我也很能理解大日向的反應為什麼只有一句:「什麼!?」她雖然才剛升上高中,但從現役高中生口中聽到「最重要的是活得像自己」的論調,當然不可能心生任何感動或認同。

不過,我多多少少明白里志為什麼會覺得這一點對他而言最重要。福部里志平常總是一副遊戲人間的態度,內心卻是以他自己的方式認真思考著許多複雜的問題,且不斷地努力改正、提升自己。我有時甚至覺得和他比起來,我才是那個沒神經的樂天傢伙。里志的這個回答,乍聽平凡無奇,其實包含了他堅毅的決心。

我試著仔細分析這一起放學路上發生的插曲。

大日向說,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愛情,但目前沒有對象,所以現階段最重要的是朋友。這回答本身的確一點也不有趣,但是一如里志的回答是出於他自己的決心與考量,正確的推論應該是,大日向的回答也是出於她自己的決心與考量,否則光是出於憧憬愛情,會說出那樣的回答嗎?我想應該不會。

再者,為什麼大日向說到「愛情」時是笑著的,但說到「朋友」時卻是低頭垂眼?

我當時察覺她的舉止有異,卻沒深入思考那代表了什麼。

至於里志,我之所以認為自己多少明白他的心思,是因為發生過一起事件。去年冬天,在一場小意外與迂迴糾結的混亂之後,雖然只有短短數分鐘的時間,里志曾經對我開誠布公說出心底話。

相形之下,我與這位學妹大日向並沒有類似的相處歷史,畢竟她入學還不到兩個月。這麼說來,我有辦法理解她的內心嗎?

自己活該當初不曾用心去理解身邊的人們,現在卻試圖邊跑邊思考得出個結論,這就像是上課不專心聽,考試臨頭才趕忙跑去買參考書一樣,也可說是臨陣才磨槍。但不管怎樣,雖然一點也不節能,眼下這是唯一的方法了。

外表宛如菩薩,內心宛如夜叉。夜叉,也就是鬼。

之所以出現這句奇妙的評語,有三個可能。

一是伊原記錯了,大日向說的壓根是另一回事。不過這推測太一廂情願,到底要怎麼聽人家講話、怎麼誤會,才會記成「是個看上去宛如菩薩的人」呢?

第二個可能是,大日向的確這麼說過,但她只是純粹覺得千反田宛如菩薩,沒有言外之意。但這推測也很牽強,我就沒聽過以「那個人宛如菩薩」來稱讚別人的例子,雖然不能說世上完全沒有習慣以這種語感有點怪的讚詞來稱讚他人的人,但至少我和大日向至今也講過幾次話,就我所認識的她,不會這麼說話。

這麼一來,果然還是第三個可能最合理了——大日向此話是拐彎抹角說千反田宛如夜叉。雖然這種語感也不太平常,背後理由卻可理解。大日嚮應該是顧慮到伊原對自己的照顧,要當著伊原的面講千反田的壞話總不好太直接,而且大日嚮應該也沒期待伊原聽懂她的弦外之音。

不過這個推測,有一點值得商榷,那就是大日向是否曉得「外表宛如菩薩,內心宛如夜叉」這句不算正面的諺語。不過里志曉得這種說法,我也隱約有印象,贏新祭上大日向自己也曾說「古文好像很難,但我很喜歡國文」,再加上我的慶生會時,她一下便聽出我的玩笑話是出自萩原朔太郎的詩,總結看來,她的國文程度應該相當高。

可是,我還是無法全盤接受這個推測。

因為我很難想像千反田和大日向會處不好。

無庸置疑的是,關鍵事件發生在昨天放學後。不過要說至今我從未嗅到她們倆之間任何可疑的氣味也不盡然。印象中,在大日向身上,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插曲,也是發生在星期六。

我一味地低著頭跑,似乎有點跑得太快了,但出汗的程度還不算嚴重。

我終於來到了上坡路段,眼看跑者們拉出的長長人龍,我有種想獨自跑步的心情。

2過去:十三天前

大日向的請託來得非常突然,但她肯定早就在等待適當的時機說出口。

那周的星期五,我沒打算去社辦殺時間,因為錢包空空,中午只吃了奶油卷麵包和盒裝牛奶充饑。到了放學時間,肚子開始餓了,加上我平常就不太吃零食,一下課只想趕快回家找東西吃。

然而當我朝一樓正面出入口移動時,一群不知什麼來頭的女學生擠在走廊上,我顯然只能慢慢鑽過去,但又懶得撥開人群,於是一個轉身踏出步子,回過神時發現已走在連接通道上,既然都走到這兒,索性去社辦露個臉好了。於是我朝地科教室走去。

以肚子餓的程度來看,我這個抉擇是正確的。一踏進社辦,就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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