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兩人距離的概算 二 是朋友就得慶祝

1現在位置:5.2km處。剩餘距離:14.8km

我的腦袋無法在下坡路段運轉。

辛辛苦苦才爬到現在的高度,卻得轉眼間就在眼前的險降坡消耗掉這些努力,我不禁在內心強烈反省著,雖然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但橫豎最終得衝下坡,我當初又何必要爬坡呢?

先前的上坡路段僅是緩升坡,接下來的下坡路段卻不然。這段恐怕可媲美鵯越(注1)的險坡要一直綿延到山麓之處,之後的路段兩側則會再度出現杉樹林,視野將變得無比狹隘,坡度則是極端陸峭,要是沖得太急容易摔跟頭。我每踩下一步,腳步聲聽起來都不太一樣;如果漫不經心地踏出步子,運動鞋踩上柏油路面甚至會發出明顯的聲響,這樣毫無警覺地走下去,膝蓋背定撐不了多久,於是我很自然地縮小步幅,謹慎地朝下坡方向跑去。

這段路當然要用跑的。雖然跑得太快腿會疼,但以常理來判斷,下坡路段有利於加速,如果全程二〇公里當中沒有在幾個路段認真拼一下,天黑前到不了終點。

於是我決定在這段下坡暫時專註在跑步上。

然而,我的腦海卻不斷打轉著伊原剛剛提起的奇怪話語——那句她從大日向口中聽到的話。

宛如菩薩。宛如菩薩。

這吉利的辭彙奇妙地令我感到一絲寒意,可是由於坡實在太陡,我無法深入思考這話背後的意義。

眼前出現了一個大彎道,一名輕鬆超越我的男學生因為沖得太猛,明顯地跑出了跑道,我稍微原地踏步了一會兒,發現前後的神高學生踏著柏油路面的腳步聲不絕於耳。

我下意識地使出Out-In-Out(注2)的過彎技巧,過了大彎後,正前方的視野豁然開朗,遠遠就看得見仍披著白雪的神垣內連峰,雖然冬日寒風不是從那兒吹來,我卻不知怎地感到涼意。

里志騎著越野腳踏車先一步巡視去了,伊原也超過我而去;在千反田追上來之前,我還有些想法得先整理好才行。

下坡一結束便來到平坦的道路上,我旋即放慢了腳步。

印象中我和大日向幾乎不曾面對面長談過,但在她入社之後的這段日子當中發生了一件我們從沒料到會發生的事。而假設大日向決定退社的癥結點出在她與千反田的關係,說不定那件事正是最大的導火線。

注1:鵯越,今神戶市以北鐵拐山一帶,地形為崖壁陡峭之天險。日本平安時代知名武士源義經曾率領七十精騎衝下鵯越,成功突襲平家本陣,史稱「鵯越之逆襲」(鵯越ぇの逆落とし)。

注2:即「外進外出」。從外側進彎,過彎時貼彎道內側,再向外側出彎。

我不太想回想那天的事。該怎麼說呢?雖然不至於讓我背脊冒冷汗,但我到現在一想起來,心頭還是隱隱浮上一絲焦慮。

我清楚記得那天的日期與星期。

那天是星期六。

2過去:二十七天前

懶洋洋的早晨。

前一天弄到很晚才睡,也沒特別幹什麼,只因為是假日的前一天,讀讀書、看看電視,時間就過去了。

我摸到快中午才慢吞吞地走出房間。客廳里沒半個人,我曉得爸爸出門去工作,至於姊姊人去哪兒就不清楚了,有可能在家,也有可能不在日本。我毫無顧忌地大大地打了個呵欠之後,重重地坐到沙發上。

矮茶几上擺著電視遙控器,我先按開電視,轉了轉頻道,沒發現有趣的節目,加上本來就還有點困,又覺得電視似乎太吵了,於是回房間拿出讀到一半的文庫本,深深地窩回沙發上翻開了書。

但一行沒看完,我便抬起頭來自言自語:

「好暗吶。」

窗帘是拉上的。雖說走過去打開就成了,但舒適地窩在沙發上之後連站起來都嫌麻煩。我蓋上書,再度抓起電視遙控器。茶几上除了煙灰缸,還擺著一座招財貓。

這隻招財貓很妙,不知道是設計不良還是刻意為之,總覺得貓的嘴角露出奸笑,其他則一如標準的招財貓模樣,一手拿著小判(注)。不過通常小判上會寫著氣勢十足的「招福」、「大大吉」或「千萬兩」等字樣,這隻貓的錢幣上卻只寫了單獨一個「吉」字。買了這個感覺招財能力不上不下的招財貓回來的人,想也知道是我姊姊,到底哪裡在賣這種東西呢?

招財貓的內里是空心的,沒拿小判的那隻手臂內部裝有彈簧,好讓貓做出招手的動作,而姊姊在裡面動了點手腳,現在成了一隻會發射紅外線的招財貓,而且反正是肉眼看不見的光線,姊姊刻意設計成讓光線從貓眼發射出來。

「那隻貓會發射光束哦。」

姊姊得意地告訴我時,我一時還想不通她在講什麼,接著冷靜想想,電視遙控器的原理也是透過紅外線,所以簡單講就是姊姊把某樣東西的遙控器裝進招財貓的肚子里。

接收器被裝到天花板的日光燈上頭,只要壓下招財貓裝了彈簧的那隻手,就能透過貓眼射出的紅外線控制日光燈的明滅。這麼一來,原本垂掛在日光燈下方的控制拉繩便可撤掉了,客廳顯得更為清爽。不過喜悅的感覺只有一瞬間,雖然拉繩消失了,相對地卻必須從此在茶几上擺上一座招財貓,怎麼想都是後者比較占空間,要不至少也擺一隻可愛一點的招財貓啊。

註:日本江戶時代通用古錢幣的一種,呈橢圓形。

此刻招財貓擺在茶几的另一頭,我伸手構不到,所以我拿起電視遙控器並將之當成長棒,試圖壓下招財貓的手,卻差那麼一點老是構不到,雖然只要屁股稍微離開沙發就構得到了,但屁股離開沙發跟站起來是一樣意思,都做到這地步,我當然說什麼也想繼續窩在沙發上又同時壓下貓的手,就在我伸長了手臂努力著的時候,身後傳來聲音。

「我說你啊,是想追求怠惰的最高境界嗎?」

節能之途永無盡日,最高境界總在前方。我回頭一看,是姊姊,看樣子她大白天就沖了個澡,整個頭以浴巾包住。她邊走進廚房邊問我:

「要喝咖啡嗎?」

「要。」

「那順便泡我的份。」

你不是要自己泡咖啡來喝?那幹麼進廚房?

遺憾的是我滿腦子只想喝咖啡,方才明明打定主意說什麼都不讓屁股離開沙發,一切努力都化為烏有。沒辦法,我砰地一拍膝蓋,讓自己振作精神站了起來,走進廚房燒開水。姊姊則是背對我打開冰箱探頭找食物,她發現了三明治,塞進嘴裡。我不知道為什麼冰箱里會有那種東西,不過我家冰箱里有時會出現黑雀蜂幼蟲佃煮(注)或是袋鼠肉漢堡排,相較之下出現三明治就沒什麼好驚奇的了。

「看是要吹乾頭髮還是要吃東西,一次做一件事啊。」

我故意叨念頭上纏著浴巾的姊姊,但她只當是耳邊風,從冰箱拿出一顆蛋,立在水槽里像是轉陀螺似地轉了蛋,結果蛋很快失衡倒下,根本轉不起來。

「搞什麼,是生的啊。」

聽到她如此嘀咕。看來她這舉動是在辨認生蛋和熟蛋。我昨晚的確煮了白煮蛋,但是半夜裡自己吃掉了,我比較好奇的是為什麼姊姊知道冰箱里有白煮蛋?嗯,可能是我留下了什麼蛛絲馬跡吧。

姊姊似乎挖不出其他想吃的東西了,臀部一頂關上冰箱門,站在忙著準備咖啡杯的我的身後問道:

「對了,你感冒好了嗎?」

「感冒?」

「不是很嚴重嗎?」

我想了一下回道:

「你在講什麼時候的事?」

我這個月稍早確實曾經感了冒。

註:細煮即日式煮物,以醬油和味淋煮干小魚或是貝類海藻等食品,味道重咸有利保存。

有天,千反田打了電話來,說春天的祭典缺人手,想請我幫忙,我躊躇了一番,後來還是出門去幫忙。結果那是相當奇妙的一天,連我都不太相信那天當中的所有事都真實地發生過,即便至今仍清楚記得那幅映在提早綻放的櫻花當中的景象是多麼美崙美奐。

那天很冷,太陽下山後溫度更低,我在喊冷,千反田卻說什麼已經是春天了不冷呀。我不是想埋怨這一點,但我隔天昏睡了一整天,而且家裡沒半個人,姊姊還直到深夜才回來,那之前只有我獨自悲慘地待在被窩裡嘀咕著:好冷啊我好像發燒了啊肚子好餓啊……姊姊就是在講那時候的事吧?不過那時是春假,我大概休息兩天就復原了,也很平常地去參加了開學典禮。

「那已經是將近一個月之前的事了。」

「是哦?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小孩子真的長大得好快呀。」

姊姊胡扯帶過,碰地拍了一下我的頭,緊接著順手抓亂我的頭髮,丟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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