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3 我與孤獨與少女的淚水

聽到「喜馬拉雅山」,各位會聯想到什麼樣的景色呢?

暴風雪擋住前方視線的雪山?草木不生,放眼只見一片光禿岩面的斷崖絕壁?

老實說,在親眼見到之前,我本來也以為自己會走入一個嚴苛的環境。

所以當我正式走人山裡,望見綠意盎然的遼闊草原美景,聽見森林裡傳來小河潺潺流水聲,眼前出現悠閑的田園景象和辛勤耕種的當地農民,由於與想像大不相同,所見所聞無不令我驚訝不已。

「我還以為爬山很辛苦耶。」

與瑪亞從鎮上出發的第二天,我們維持固定步調順利地走在草木茂密的山間小路上,我興緻勃勃地和一旁的瑪亞搭話。

「山路雖然危險,可是能享受風光明媚的景色,其實還滿舒服的嘛。」

「……等一下你就說不出這種話了。」

瑪亞板著臉,以冷漠的語氣低聲預告路途險惡。我臉色一僵,偷偷盯著她。

「這、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想知道嗎?」

「……等一下,讓我先做好心理準備。」

我一邊走著,一邊調整呼吸,讓心情平靜。

「可、可以了。」

瑪亞輕輕點了下頭,保持原本的步調,娓娓道來:

「這附近緊鄰城鎮,為了方便前來登山的觀光客,路面已經經過鋪設,氣候溫暖,沿途還有許多山間小屋可供休息,在相對之下算是比較輕鬆的路線。」

儘管我認為這條只是由來往人們踩出來的小路,是不是「經過鋪設」還有待商榷,但在山裡,這應該可以說是一條很像樣的路了。

我同意這裡的氣候確實溫暖。在我的印象中,標高愈高的地方,氣溫也就愈低。也許因為現在是夏天吧,雖然待在與富士山等高的高山上,感覺到的卻是暖洋洋的和煦春日。

「不過,觀光客走的路線是一回事,我們要一路朝深山前進。」

瑪亞沒有停下腳步,指向遠方如劍般尖聳的山峰。那座山的山腳是翠綠森林,山腰往上是灰白岩面,山頂附近則是潔白的萬年雪,層次分明。

「愈往上走,植物無法生長,綠意消失,空氣稀薄,氣溫下降,腳下只有岩石土壤這些不成路的山徑。」

望著灰色山壁,我咽了下口水。我想像自己爬上寸草不生的斷崖絕壁,額頭冒出大量冷汗。

「再往上走,是冰天雪地的銀白世界,沒有可供辨識的路標,甚至方向感盡失。再加上天氣詭譎多變,晴天也有可能突然吹起暴風雪。當然那裡不會有山間小屋,只能住在帳篷里露宿山問曠野,隨時有遇到山崩或是凍死的危險。」

「別、別嚇我了……」

我硬裝出笑容說道。瑪亞面無表情地看向我,低聲應了句:「說的也是。」便結束了這個話題。

……我們靜默無語,一路沿著山路前進。

只是一沉默,腦子裡就胡思亂想了起來,我甚至妄想起自己身處在深及腰部的雪地里,迎著暴風雪前進。

為了變換心情,多少轉移一點注意力,我開口問瑪亞:

「瑪、瑪亞,你為什麼會當高山嚮導呢?」

我問得突兀,不過我心中早就有這麼一個疑問。

瑪亞不過是個小孩子,為什麼會從事高山嚮導這樣辛苦的工作?其中一定有什麼深刻的理……像是對山抱持著夢想或是憧憬之類,是這樣的堅定意志支持她朝目標邁進。

「因為收入不錯。」

她給了一個非常現實的答案。

「要有錢,才能長時間待在家裡。這個工作的收入優渥,只要帶人上一次山,就能在家裡待上一段日子。」

「唔……你工作是為了待在家裡啊……」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不過仔細想想,日本也有像她這樣的人。他們打工賺錢,等存了一筆錢就放長假,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花光再迫不得已繼續投入工作……這樣的工作方式本身不足為奇。

奇怪的是瑪亞這個小孩子居然過著這樣的生活。

「你為什麼一個人住呢?你沒有家人嗎?」

「我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人過活。」

這也是困擾了我很久的問題。瑪亞的母親既然是魔女,她們為什麼分開了呢?

是親生父母拋棄了自己,瑪亞這麼解釋。她生為魔女與人類的孩子,又被父母拋棄,只能不依賴他人,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一個人生活很花錢。」

瑪亞沒有父母,沒有人可以依賴,只能靠自己賺來的錢撐起家計,自然會選擇收入相對優渥的工作。

「我的學歷不好,能做的工作不多,其中高山嚮導雖然有危險性,賺到的錢也最多。」

在日本,她這年紀的女孩子還在上學念書,在這國家,她卻得儘力賺錢養活自己。同情她貧苦的遭遇只會顯得我驕傲自大嗎?

「你雖然說自己學歷不好,可以你看起來很聰明啊,日語也講得很流利。」

「那是文彥教我的。」

「我爸爸?可是你們不是在一起沒幾天嗎?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精通日語……」

我突然打住,想起同樣在短時間內學會日語的另一個女孩子。

蜜菈不過連續看三天電視,就學會講日語。魔女的智力高,要學會外國語言應該不是難事。

「這就是魔女遺傳的能力啊……」

我低喃著,一察覺瑪亞正兇狠地瞪著我,趕緊閉嘴。

自從瑪亞說出自己是半個魔女後,我們總是刻意迴避魔女的話題。我知道她打從心底討厭魔女,也就不敢貿然開口。

算了,反正旅途才剛開始,總有機會聊到這些事情。在這之後,我緊閉上嘴,繼續默默爬上山路。

我們沿著斜坡往上爬,不知何時走進了位於山腰的廣闊沼澤。

綠葉叢生的大樹遼蔽日照,我們走在一條沿途氣氛幽暗詭異的小路上,四周是自然的原生林,令人汗流浹背的潮濕空氣,以及如泥巴般濕軟的地面……這幅景象和我想像的喜馬拉雅風景相去甚遠。

「冰河、荒野、沼澤,這些可說是山林景色引人入勝之處。」

瑪亞像是看穿我的心思,悄聲談起山林美景。我倒覺得這些景色遠望宜人,實際上連踏都不想踏進一步。

登山鞋沾滿污泥,前方不知何處傳來流水聲,而且不是涓涓細流的潺潺水聲,傳入耳中的是氣勢磅媾、野性十足的轟隆聲響。

我帶著不祥的預感跟隨瑪亞前進,過沒多久就穿過森林,來到大河岸邊。

河寬約二十公尺,混濁的茶褐色水流湍急,水深……河水污濁,看不清究竟有多深。

「我們要渡過這條河到對岸。」

瑪亞輕鬆拋出高難度的考驗。

我無語了半晌,瞪大眼盯著瑪亞。她以為我期望著能有進一步解釋,於是攤開地圖,解釋起「必須渡過這條河的原因」。

「你說想沿著文彥走過的路徑入山。」

我確實說過,因為我想親眼見識曾經映入老爸眼中的風景。

「樂園應該就在這附近」——老爸在失蹤前留下這麼一句話,也許他在這趟旅程中發現了前往樂園的線索。要是我也能找到,說不定可以成為發現老爸下落的線索。

「我和文彥從這裡過河到了對岸,要進入那座山,走這一條是可以最快抵達目的地的捷徑。」

瑪亞在攤開的地圖上指出我們要前往的那座山,從地圖上看來,確實可以清楚發現從這裡通過是最近的路線。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麼要過河了,可是……這真的過得去嗎?」

急流當前,我不禁惴惴不安。瑪亞默默點頭,指向下游,那裡架了一座連接河岸兩邊的弔橋。

「什麼嘛,原來有橋啊,嚇了我一跳。」

我放下心,和瑪亞一起沿著河岸走近長長的弔橋。

我原本以為弔橋都是架在高處以越過山谷,眼前出現的卻是為了渡河而架在低處的橋樑。

當然,弔橋的正下方有河水流過。準確來說,弔橋的正中央早已全被河水淹沒。在構造上,弔橋以中間最低,不過這不會太低了點嗎?

「弔橋的中央淹沒在河裡耶……」

「因為現在是雨季,河水水位增高,小心不要弄濕背包了。」

「一定會弄濕身體啊……」

我看到瑪亞脫下鞋子,光著腳以免弄濕豎山鞋,只好勉強妥協。

「我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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