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打我是為震懾知情人」

志和代表這三人把所要講的簡要地敘述了一遍。貢志英說:「我們本來不想拿這事來打擾您……」貢志雄說:「可我們又覺得這件事發生在這個當口,有點蹊蹺。」貢開宸不動聲色地看看貢志和,又看看貢志雄和貢志英,問:「還有什麼事?」貢志和說:「還有兩件事想跟爸商量一下。第一,每年我們家這個十一月十四日的聚會,是不是從明年起,就別再搞了……」貢開宸眉毛一聳道:「為什麼?」「我們覺得,『十一月十四』這個話題對您、對我們全家來說實在是顯得太沉重了。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嘛,還有這個必要每年再搞這麼一次『生死祭』,再來揭這麼一次傷疤,往早已癒合的傷口裡再紮上一刀、再撒一把鹽嗎?」貢志和不無有些激動地說道。貢開宸說:「這麼做,於你們,是對自己生身父母的紀念,於我……則是重溫一個絕對不能忘掉的教訓……」貢志英忙說:「爸,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我們也都長這麼大了。我們絕對不會忘記我們的生身父母。您呢,就別老這麼責備自己了。」

貢開宸定定地看了一眼志英,沉默了一會兒,便問:「……第二件事?」

貢志和說:「媽走了快一年了,您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您個人的問題了?您這麼忙,總得有個人照顧您的生活。您這樣,媽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

貢開宸輕輕地嘆了口氣,問:「還有別的什麼事嗎?」貢志英知道爸要結束這場談話了,忙叫聲:「爸……」她想再爭取幾分鐘時間,把話說透。但貢開宸堅持問:「還有別的什麼事要說嗎?!」貢志和苦笑笑,說:「沒了……大概……就是這些了……」貢開宸推開眼前的杯盤碗碟,站了起來:「好。我知道了。」貢志和等忙也站了起來,說了聲:「那……我們走了……」這是告辭的話,也是請示的話,如果同意他們走,爸爸會點一下頭,或「嗯」上一聲。但貢開宸卻只是站著,沒表態。這讓貢志和等兄妹三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幹站著,等著。但他們隱隱地覺出,爸爸或許還有話要跟他們說。

果然,沒過多大一會兒,貢開宸問貢志和:「上一回我跟你說過的什麼話,還記得嗎?」貢志和忙說:「您讓我不要擅自過問那些不該由我去過問的事情,尤其是不要搞那些非組織活動,去探查那些不該由我去探查的事情。」

「這個約束,現在對你仍然有效。」

貢志和忙應道:「是。」

「社科院是個非常重要的地方,好好地利用那兒提供給你的條件,靜下心來,認真深入地研究一下當代的中國,當下的世界,爭取拿出一些真正有價值的研究成果,為中國當代的發展起一點作用。這不也是你大哥對你的希望嗎?」

貢志和忙說:「我一定這樣去努力。」「你們可以走了。志雄,你再留一會兒。」

貢志雄一愣,忙答道:「好的……好的……」

對他們費那麼大的勁所報告的張大康和嫂子的事,父親居然不置一詞,重申了一遍對貢志和的約束後,又單獨把志雄留下。「老頭在搞啥名堂呢?」上了車,貢志和沒馬上發動車,只是悶悶地坐著。他所能揆度到的,父親的這「不置一詞」,絕不表明他對此事「漠不關心」。老謀深算的父親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和安排,總有什麼微妙和為難之處,讓他不便這時候就跟他們直白地說明他的態度和想法。

幾天後,貢開宸找馬揚。馬揚自然不敢怠慢,早早來到省委大樓,輕輕地敲了敲貢開宸辦公室的門。出來開門的是焦來年。馬揚略感意外,下意識地用眼角的餘光去瞟了一下門楣上釘著的房號小銅牌,想確認一下,自己是否走錯門了。這個動作雖然微小,但還是被心細的焦來年注意到了。

焦來年笑了笑說道:「馬主任,請進吧。您沒走錯。我是貢書記新任秘書焦來年。焦裕祿的焦,來來去去的來,過年的年。」「哦,焦秘書,你好。你好。」馬揚立即熱情地伸出手去招呼。焦來年是貢開宸從前的秘書,已調山南地委任副書記,在那兒,工作很出色,上下的呼聲都很高,只要沒什麼特別的意外,他應該是地委書記的接班人。怎麼突然又調回貢書記身邊來了?

郭立明呢???

一連串的疑問在馬揚心裡閃電般地掠過。雖然一時間不可能得出什麼明確的答案,但政治上極敏感的馬揚從這個「重大」的人事變動中感覺出,要出什麼大事了。一定的。心裡雖然在這麼緊張地盤算著,臉上卻依然平靜地笑著。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一陣急促有力的腳步聲。馬揚立即站了起來。他聽出來了,這是貢開宸的腳步聲。

貢開宸一進門,就向他做了個手勢,讓他跟他一起到裡邊的辦公室去。

「新換了個秘書?小郭呢?」坐定後,馬揚問。「送省黨校學習了。」貢開宸漫不經心地答道。「學習好啊。學習好啊……」「那好。下一撥就送你去學。」「好啊。好啊。」「腦袋上的傷怎麼樣了?」

「應該沒問題了吧。」

「別大意。」說著,貢開宸按了一下桌子下的電鈴,叫來焦來年,並向焦介紹道:「認識不?馬揚。大山子管委會主任。有名的馬大膽兒。我覺得應該賜他一個外號『馬大哈』才對頭。糊裡糊塗讓人砸了一杠子。有這種人嗎?哈哈。」從他對焦來年說話時的語氣手勢神情看,他對焦來年的信任和親近,絕對非比尋常。「我讓焦秘書收集了一點腦外傷治療養護方面的資料,都說腦外傷術後的養護特別重要,如果養護不好,愈後一般都不樂觀。馬大哈主任,帶回去認真學一學。千萬別掉以輕心哦。」

馬揚從焦來年手裡接過那一厚摞剪報資料,還有幾本這方面的專業醫療書籍,說道:「我這不是腦外傷,只是頭部略微受了一點外傷……」

貢開宸愣了一下,瞪他一眼,乾笑著說道:「嘿嘿,天下有這號人嗎?啊?頭和腦有什麼區別?啊?有什麼區別?」

馬揚覺得,在科學分類上,「頭部」和「腦」應該還是有區別的。但他沒分辯,也知道這時候是絕對不能和貢大人「抬杠」的,便忙低下頭去翻了翻那本剪報資料,誇獎道:「搞得很專業嘛。」焦來年只是笑笑,他知道兩位領導要談正事了,自己不該再待在這兒了,便趕緊去替兩位領導的茶杯里續滿水。

待老焦走後,馬揚又試探著問:「郭,是怎麼回事?」貢開宸揚了揚眉毛,說:「什麼『怎麼回事』?學習嘛。充電嘛。有什麼?」馬揚壯起膽,又問:「沒別的事吧?」貢開宸沒直接回答。只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別打岔了。說我們的事吧。知道今天我為什麼要找你嗎?」馬揚忙說:「我知道您是讓我來做檢討的。我已經做了準備了。」

貢開宸沉下臉:「嗯。還算清醒。說吧。那天你為什麼要跟我說假話?」見馬揚猶豫了一下,貢開宸立即正告道:「告訴你,今天你要是再跟我說假話,我肯定讓組織部派人重新考察你。」

馬揚忙說:「我當然願意說真話。」

貢開宸一揚眉毛,問:「什麼意思?當然願意?那麼,那天是有人不讓你說真話?啊?到底是什麼妨礙你那天對我說真話?有人威脅你?還是你自己有某種心理障礙,在我面前說不出真話來?」

馬揚遲疑著:「……」

「說啊。」

馬揚挪開自己身前的那隻茶杯,為自己爭取了一點點過渡時間,以便讓自己顯得稍稍從容一些,然後說道:「我的被打,有足夠的證據說明,是有人策劃的,是一個重大陰謀的一個組成部分。直覺告訴我,打我的人,很可能就是殺害言可言的那些人。而這些人絕對不是一般的刑事犯罪分子。他們先殺害掌握大山子重大內情的言可言,然後居然又敢來威脅手握開發區黨政大權的我,無非都是為了一個目的:掩蓋前些年他們在大山子混水摸魚時所做下的種種醜事。一般人是殺雞嚇唬猴子。這夥人的手段是殺猴子嚇唬雞,以震懾那些可能會站出來揭發他們罪行的知情人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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