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群送走領導,一回到特護病房,嚇了一跳,只見馬揚倒在那個單人沙發里,抱住自己的腦袋,不間歇地在低聲呻吟。顯然,剛才那一番充滿「精氣神」的「表演」激發了傷疼,尤其是最後那兩下「滿不在乎」的拍擊,不僅讓他頭疼欲裂,甚至還天旋地轉般暈眩。黃群慌不迭地撲過去抱住馬揚,連聲問:「你怎麼了?怎麼了?叫大夫吧?」馬揚「嘶嘶」地倒吸著涼氣,卻還在厲聲喝斥:「別嚷……」
這時,有人敲門。
馬揚忙抬起頭,迸氣斂神,祛除病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貌,示意黃群去開門。門開了。卻是馬小揚。馬揚一下又泄了氣似地癱倒在床上,咬緊牙關,一下下揉著自己的頭部。馬小揚忙上前替父親揉頭,叫道:「爸……您怎麼了……怎麼了……」馬揚閉著眼睛,有聲沒氣地勸慰道:「沒事……沒事……」
黃群手忙腳亂地提議:「吃兩片止痛片?怎麼樣?」馬揚搖了搖頭:「去叫小丁來。趕快。」黃群猶豫了一下,但看看馬揚的臉色,又不敢推三阻四,不一會兒,便匆匆把小丁叫了進來。
「馬上替我辦兩件事。第一,通知開發區黨委全體委員十五分鐘後到這兒來開會。」馬揚仰身靠坐在單人沙發上,閉著眼緩慢地說道。臉色不僅有些發灰,而且還有些發青。
「馬揚……」黃群想插嘴,想提醒這兩人,貢開宸已經下了指令,在沒得到他這個K省一把手同意之前,誰也無權恢複馬揚的日常工作。但這時,馬揚卻變得異常的「霸道」,根本不許黃群再說第二句話,突然從沙發上坐起,瞪大眼睛,怒視著黃群說道:「你別插嘴!」然後又慢慢倒了下去,閉上眼,吩咐小丁:「……四十分鐘後,請機關全體科以上幹部到機關小禮堂召開緊急會議,並通知開發區所有企、事業單位的一二三把手都到會,不得有任何人請假。有特別重大事情不能到會的,必須得到我親自批准。請組織人事部的楊部長和紀檢委周書記協同督辦此事,保證所有該到會的人都能到會。第二,通知那個杜光華,讓他馬上來見我。」
這裡要補敘一件發生在貢開宸離開醫院返回省城前一刻的一件事。當時,貢開宸剛要上車,公安局局長突然走過來,一手扶住車身,一手擋在車門上方,似乎是在守護他,別碰了車門框,實際彎下腰,急促地低聲對他說道:「貢書記,有個重要情況,要向您單獨彙報。」貢開宸其實剛才在觀察室里早已看出一點不太正常的跡象,便問:「這會兒?」公安局局長點點頭說:「越快越好。」說著,便轉身走了。貢開宸沉吟了一下,馬上對郭立明說:「告訴邱省長潘書記,請他倆先走,我去大山子干休所看望一下軍隊退休的老同志。你……你跟邱省長的車走,先回去檢查一下明天上午台盟和僑委聯合組織的那個座談會的籌備情況。」安排停當,貢開宸乘坐的大奧迪便急速駛出市區,剛駛近一個加油站,從這個加油站里駛出一輛警車,沖著大奧迪鳴了兩下喇叭,便帶著大奧迪向郊外駛去。兩輛車一前一後大約又駛出十來里,警車拐了一個彎,駛上了一條便道。大奧迪也跟著拐了個彎,上了這條便道,並穩穩地顛了兩下,和那輛警車一起,向一旁的大山裡駛去。駛到一個山間別墅樣的大房子門前,警車拐進門。大奧迪緊跟著也開進。進屋,落座,貢開宸問:「這房子是你們市局的?」局長同志忙搖頭說:「哪能啊!憑我市局的那點經費要置起這樣的房子,我這個局長早被雙規了。這是我的一位老戰友幾年前下海經商攢了一點錢,原想在這山裡搞個旅遊餐館什麼的,不怎麼景氣,虧了本,就撤了,把房子借給我們局,做了公傷幹警的療養點。」「沒別的交易吧?」貢開宸笑著點撥了一句。「啥交易,您查嘛。這裡住的都是執行公務時光榮負傷的同志。一邊治傷,一邊療養,省幾個住院費,用在辦案上。」局長同志忙解釋。「別把自己說得那麼可憐。我可知道你們搞錢的招術。」貢開宸指著局長那個憨厚的神情笑道。這時,療養點的兩位負責人(都一身警裝打扮)進來上茶,問候。局長揮了揮手,立即把他們打發了,關上門,彙報道:「……我感到非常奇怪。馬主任今天跟您彙報的情況,跟他昨天發案後,蘇醒過來後跟我們談的,完全不一樣。昨晚,我們向他了解情況時,他非常肯定地說,根據種種跡象,他認定這起傷害案是有預謀有組織的。可今天在您跟前,又一口咬定這完全是一場誤會。太不可思議了。」貢開宸問:「昨天他根據什麼,說這起傷害案是有組織有預謀的?」公安局長扳著手指彙報道:「……有這麼幾點:一,案發處原先有一盞路燈,昨晚偏偏滅了,明顯是有人為晚上作案做了準備;二,作案時,歹徒之間分工非常明確。歹徒們是從附近一道殘破的矮圍牆後頭跳出來的。有人一腳先把他的自行車踹倒了,另一個人上來打了他一棍子。然後就是一通亂打。在半昏迷狀態中,他還聽到歹徒中有人叫了一聲:『夠了夠了。老闆不讓往死里整。整死了可了不得!』,接著就有人拿出一條舊毯子來把他給裹上,抬上了車,把他送回家來了;三,很重要的一點,歹徒們拿來裹他的那條舊毯子還是馬主任他家的……」貢開宸一驚,渾身立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是嗎?」「馬主任說,這條舊毯子在案發前幾天,丟了,晾在院子里丟的。估計也是這些歹徒們偷的。」貢開宸忙問:「這些人為什麼要用馬家的毯子?」「假如用別的毯子,會給我們破案提供一個線索。」「看來這幫人還是很有點反偵破頭腦的。」「馬主任也是這麼看的。他說,毯子的事情,也充分說明這起案子是有預謀的。他還認為,有個能人在背後策劃指揮、製造了這起故意傷害案。他還認為,打他的和殺害言可言的可能是一伙人。當時他非常明確地要求我們把這兩起案子做併案處理。」「可剛才他反駁了這種看法。」「是啊。所以我覺得特別不可思議。馬主任聰明過人,他突然這麼變卦,肯定有什麼重大原因……」
貢開宸不作聲了。這時,公安局局長口袋裡的手機響了。這電話恰恰是馬揚打來的。「他吩咐我,在沒有得到他同意以前,不要跟任何人談起昨晚他跟我說的那些案情分析的話。看來,我今天是多嘴了……」局長在接了電話後,立即向貢開宸報告了電話內容,然後就不再說話了。他知道,他已經把該他說的話都說盡了。剩下的,就是領導怎麼去做判斷,下結論了,就不該他多嘴了。
貢開宸當場沒說什麼,只是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然後站起來對那位局長說:「我順道去附近那個軍區干休所看望一下部隊退休的老同志。剛才你跟我說的這個情況,暫時不要跟任何人說。」公安局局長忙點頭答應:「那當然,那當然。」
這時,馬揚要去主持開發區黨委緊急會,黃群卻死活不讓他出特護病房的門:「如果你不要命,那你就走。」馬揚說:「黃群……我這點傷並不礙事……」黃群說:「你蒙誰呢?你蒙貢書記邱省長可以,還想蒙我?我也是大夫!」馬揚說:「我只需要二十四小時。」黃群說:「可對你頭部這個傷來說,這二十四小時正是最關鍵的時刻。」馬揚想了想,讓了一步,說:「也許只要二十小時就夠了……」黃群叫了起來:「你把我當小孩?二十小時和二十四小時有什麼質的差別?!」馬揚懇切地:「黃群,你要明白,我必須把這3.4個億的美金投資搞到手。這麼跟你說吧,大山子今後的命運,也包括我個人事業的成敗,都在此一舉……非同小可。明白嗎,非同小可!」黃群無可奈何了:「我不想再說什麼了。你要走,就走吧。」說著,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拉著小揚的手,默默地流起眼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