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臨陣被「槍斃」的發言

第二天等了整整一天,潘祥民沒有給馬揚回話。到傍晚時分,馬揚便親自驅車去找貢開宸。當晚,聽完馬揚的闡述,他的確被震住了。有點一下給打悶了的感覺。馬揚發言的中心意思就是:大山子現在需要的是一次重新「洗牌」,就像中國多數大型國有企業從整個生產結構和經營管理體制上來說,都急切地需要經歷一個重新洗牌的過程一樣,大山子也得經歷這樣一個過程不可。也就是說,要調整它整個的經濟結構,轉換它整個的經營體制,建立一整套現代企業制度,確立新的市場方向。而調整結構,轉換經營體制等一系列問題的關鍵,他認為,又是人的問題,也就是怎麼科學地、合理地重新使用和安置好目前這全部的三十萬幹部和工人……「怎麼安置這畢竟是三十萬人,而不是三百、三千人。」在發言中,馬揚這樣設問自己,然後他又答覆自己道:「……我們裝修老房子有這樣的經驗,最好是先把老房子清空……解決大山子問題的第一步,我想應該讓大山子三十萬幹部工人全部下崗,然後在建立新的結構體制的同時,一步步將他們再安置到新結構和新體制所設定的新崗位上,在現代企業管理制度的激勵下,去運行新結構和新體制……」

讓三十萬幹部和職工全部下崗讓大山子整個變成一座「空城」,變成一個被點燃的「炸藥桶」那樣傷的何止是一點元氣。請問,一個炸藥桶被起爆以後,還能談什麼「下一步」還有什麼下一步他瘋了這小子想幹什麼這就是,他送走馬揚以後最初的一個小時里,在他腦子裡翻來覆去冒泡咕嘟翻騰的東西,但理智又告訴他,馬揚並不是個「瘋子」。他也絕對不是在蓄意「炸毀」大山子。經驗告訴他:「我們裝修老房子,最好的辦法是先把裝滿舊物的老房間一一清空……」這句話是對的。作為一個特大型國有企業的領導他曾是大山子礦務局局長、大山子冶金總公司總經理兼黨委書記,他深知,「甩開」「舊物」輕裝上陣,是多麼的必要,也是他們這些人多年的嚮往。但作為一個政治家,他更明白,讓三十萬幹部工人同時下崗,如果處置不好,那麼在大山子,在整個K省被點燃的就絕對不止是一個兩個「炸藥桶」其後果可以說是「不堪設想」「不堪收拾」啊……這一夜,潘祥民整整一宿沒有合眼。第二天,潘祥民直接找到貢開宸,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把馬揚昨天晚上所說的都給貢開宸複述了一遍。「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今天晚上親自去聽他說一說。我擔心,把他那些想法直接拿到全會上,一下炸了窩,全會就很難再開得下去……」潘祥民急切地說道。「您老也真沉得住氣,熬到這會兒才來找我。」貢開宸淡淡一笑道。「現在採取措施還來得及嘛。」潘祥民說道。貢開宸看了看手錶,沉吟了一會兒,說:「他們在三十一號可能已經開始審聽了。索性再等一等吧,等等那邊的結果。」沒想到,二十多分鐘後,三十一號招待所那邊就打來電話說,他們已經聽「馬揚同志」講完了。「貢書記,最好還是您親自聽一下……」政策研究室的主任為難地說道。「你們的意見呢」貢開宸問。「……最好,還是您親自聽一聽……」主任一個勁兒地請求道。「你們聽了嗎」「聽了……」「你們總有個態度吧」「我們的意見就是還是請省委主要領導親自來聽一聽……」「你們自己就沒個看法」貢開宸有點不高興了。「我們的看法就是希望省委主要領導親自聽一聽。最好是今晚就來聽一下。」研究室主任用一種特別平靜而又老到的口氣說道。貢開宸不作聲了,隨即放下了電話:過了一會兒,他問潘祥民:「您怎麼想」「那邊還在等你的回話哩。」潘祥民指指電話卻這麼說道。「……」貢開宸做了個「甭管他們」的手勢,繼續問潘祥民:「你到底怎麼看這檔子事」「你那些『御用』的『翰林大學士』都不表態,逼我說啥呢」潘祥民笑道。「您拿自己跟他們比您要是他們,今晚就不會主動上這兒來找我了。快說。別再跟我這兒賣關子了。」貢開宸也笑道。「第一嘛,你還是得親自去感受一下這位馬揚同志的『高見』。然後,如果你仍然覺得需要聽聽我們這些人的意見和看法,我想,無論是老朽如我之流的,還是年輕才俊如研究室那一幫的,都會向你提供自己的一管之見的。」貢開宸明白他們都覺得事關重大,怕自己「誤導」了他這位一把手,而釀成不可挽救的後果,所以,在他沒有親自去聽一聽馬揚的發言內容前,都不願表示自己的態度。他能理解他們的這種心情。半個小時後,他邀請幾位當晚沒什麼安排的常委,一起驅車到三十一號聽馬揚「發言」。潘祥民說他就不去了。但他會在家等著貢的電話的。一個小時後,潘祥民接到貢開宸打來的電話,說,已經決定取消馬揚在第二天大會上的發言了。

「然後呢」潘祥民急切地問。

「然後啥暫時還沒什麼『然後』。」貢開宸回答道。

「所有的人都認為,只要取消馬揚的發言,就萬事大吉了」潘祥民愣愣地問。

「先這樣吧。先保證把全委會順順噹噹地開下去。別的事,以後再說。」

馬揚是在回到白雲賓館自己住的房間里以後,才得到會議秘書處的通知,他的大會發言被取消了。潘祥民一天沒給他回話,秘書處和政策研究室的同志聽了他「發言」後一直保持沉默不表態,然後貢開宸和幾位省委常委匆匆又趕來聽他「發言」……所有這一切都使他敏感到,自己的這個「發言」已是「凶多吉少」了。但真的接到「被取消」的決定,他還是猛然愣怔了一下,還是有點受不了。不完全是「面子」問題……但多多少少還是有這麼一點「面子」問題在裡頭……而且這個通知里,對為什麼取消他的發言,不置一詞。他很快離開了白雲賓館。離開前,沒有向任何人打招呼,也沒向秘書處要車,而是打了個出租。在計程車上,他向秘書處「請了個假」,「我頭疼得厲害。明後天的會,可能參加不成了……」然後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他什麼也沒說,甚至都沒脫衣服,就上床躺著了。雨越下越大。冰珠雪粒雖然不見了,雨珠卻嘩嘩地擊打在偌大的玻璃窗上,形成稠密的水簾往下流淌。馬揚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瞠瞠地望著窗外的雨發獃。黃群在另一間屋裡陪小揚在燈下做功課,同時又惦記著那邊的馬揚,分身無術,心神不定,不時地去偷看在一旁的的嗒嗒走著的那隻異形小鬧鐘。小揚發現後,很不高興地把鍾倒扣在了桌面上。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忍不住了,歉疚地對小揚說了句:「你自己做吧……我……我去看看你爸……」不等小揚做出反應,便趕緊走了出去。「貢開宸和常委們對你這件事到底怎麼表態的啊」黃群怯怯地問。馬揚閉上了眼睛,不作回答。「我不是要過問、干預你的工作。我只是想知道他們的態度……」黃群再問。馬揚還是不作聲。黃群於是說道:「不讓干,就算了。還非得哭著喊著、上趕著往自己脖子里套這根絞繩他們還真以為這是個好活呢脫脫脫,把衣服脫了,好好睡覺。只要他們不來找你,你就再也別主動去找他們了。你啊,該長點記性了」

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全委會勝利閉幕,貢開宸果然沒再來找他,甚至都沒打個電話來,或者簡單地解釋一下為什麼要取消他的大會發言,或者問候一下「病情」。完全無聲無息了。這樣又過了四五天,又到了一個下著雨夾雪的晚上,馬揚已經上床,突然,小揚匆匆推門跑了進來,報告道:「有人來了」馬揚忙披上外衣,翻身下床去看時,只見嘩嘩的雨中,兩輛大奧迪一前一後魚貫地相隨著緩緩開進「車庫」前的空場上。四道車前燈光雪亮地劃破雨夜的黑幕,使一綹綹如注的雨水和摻雜其中的雪珠晶亮地閃現在黑夜之中。車剛停下,就按響了喇叭。隔著雨幕,雖然沒能看得清車牌號,但憑著經驗和直覺,馬揚馬上斷定又是貢開宸來了,只是不知道那第二輛車上坐的又是誰,便吩咐黃群道:「快,把屋子收拾一下」人已經向樓下衝去了。黃群忙不迭地在後頭叫了聲:「拿把傘呀你這人」馬揚已經衝到車跟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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