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宋海峰也在等消息

貢志和苦笑笑道:「他他要真敢扣扳機,他就不是今天這個貢志雄了。」貢志和說這話的意思是,志雄平時也就是個小鬧騰而已。真要到了生死關頭,他絕對沒那份勇氣直著脖梗趟過那條陰陽界河的。在這方面,志雄遠不如他貢志和,而他貢志和又遠不如大哥貢志成。全家人又都不如他們的父親貢開宸。

這時,貢志英也下樓來了。修小眉忙問:「志雄怎麼樣了」貢志英跟幹了一天力氣活兒,累癱了似的,往沙發上一倒,說道:「在爸的書房裡躺著哩。二哥,以後你們可不能這樣……」「我怎麼樣了你怎麼也不分個是非界限,挨個兒打五十大板」貢志和不服。貢志英也就沒再往下說了。

過了一會兒,修小眉突然說道:「也許,志雄真有什麼急事。就讓他走吧……」貢志和依然斬釘截鐵:「不能讓他走。」修小眉無奈地:「他也是二十四五的人了。」貢志和搖搖頭:「他的事,你們不清楚。」修小眉說:「再不清楚,我們也不能像管幼兒園裡的孩子那樣管著他。」貢志和:「他要真是幼兒園的孩子倒又好了。」三個人正說著話,突然從院子里傳來「嘭」地一聲悶響,好像有個什麼重物從樓上掉了下去。三人一驚,忙向樓上衝去。等他們趕到父親的書房裡一看,沙發上早沒人了。毛毯掀落在地。向著花園的那扇窗戶大開。幾人忙撲到窗口上,探身向下看去,只見貢志雄一瘸一拐地正急急向大門口走去。再等他們追出大門,貢志雄已經上了計程車了。

貢志和趕緊上了自己那輛菲亞特車;但等發動著車,一起步,發現車子行馳異常。他忙踩閘煞車,下來一看,車輪癟了,分明是有人往輪胎上扎了一刀。他惱怒地關上車門,狠狠地踢了那車一腳,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載有貢志雄的計程車走遠。修小眉和貢志英同聲勸道:「算了算了嘛……」但貢志和攔了一輛計程車,仍執意要追上去。

貢志英勸道:「志雄憋著那麼大一股勁兒,非得走,肯定有他非走不可的原因,就隨他去吧。」說著,把那輛計程車打發了。計程車司機還很不高興地白了他們一眼,嘟噥了一句:「耍我們玩哩」

貢志和還是不肯罷休,拿出手機,叫通了一個叫「楊子」的朋友,讓他馬上帶兩個人,到恆發總公司大門口守著。「只要見著我弟弟,甭管他說什麼,都給我把他弄住,千萬別讓他進了恆發。他坐一輛藍色桑的。我這就趕到。」說罷,便收了線,回頭對志英和修小眉說了句:「也許你們認為我今天這麼做太過分。但以後,你們會明白的。」說著,便又攔了輛出租,飛快馳去。

這時,大約已是第二天凌晨六點來鍾。斷斷續續下了一整夜的雨,早已不下了。省委副書記宋海峰昨晚一夜未歸,一直在辦公室里焦急地等待著北京方面可能發回的任何消息。前一向,還在有關貢開宸的種種「謠傳」剛開始騷擾省城時,他就已經交代K省駐京辦的一位副主任大學同學,同系,同專業,但比他高兩級,注意搜集這方面的動靜。昨晚,貢開宸剛起飛,宋海峰就又給那位副主任打了個電話,首先,當然是「貢書記如果下榻駐京辦大樓,一定要盡一切努力照顧好他的生活」,「貢書記近來心情不太好,生活照顧方面尤其要細緻入微」;接著就說這次「緊急召見」———要求這位老校友立即動用他多年來在京建立的一切關係,官方的、半官方的,以至純私人的關係,搜集有關此次召見的「具體情況」,要「事無巨細」,不放過「任何細節」。讓宋海峰不安的是,以往接受這樣的布置,這位老校友或多或少總是能給他搞回一點所需要的情況,但今天,等了整整一夜,一點情況都沒傳回來。只說是,下午九點半左右,貢書記等人乘坐由駐京辦提供的兩輛車牌號為「KA—00021」和「KA—00368」的黑色大奧迪,從西南門進了中南海,自此,便再沒有任何消息了。

奇怪,中央領導會跟貢談整整一夜不可能啊。

昨天下午,從得知中央要緊急召見貢以後,宋海峰就一直在等著貢書記來主動找他。他以為也非常希望貢會在走以前就如何應付可能出現的局勢變化,悄悄地對他做一些「私下」的交代。但沒有,一直到上飛機,貢開宸都沒跟他說什麼,只是特別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開了一句關於天氣方面的玩笑。貢在眾人面前完全做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走得非常從容,非常鎮靜。當然,外表並不說明任何問題。要真沒事兒,中央幹嘛要緊急召見你但有什麼天大的事,也沒必要談整整一夜啊半夜一點來鐘的時候,夫人袁瑋倒是給宋海峰打過一個電話———不,不止一個,前後打了兩個。她在電話里緊著問:「貢書記怎麼還沒回來他老人家到底還回來不回來」她告訴宋海峰,從吃晚飯那會兒起,家裡不斷地來人。一撥又一撥,已經來了六七撥了……「就這會兒功夫,還有兩撥客人在客廳里等著哩。」

「幹嗎」

「你說幹嗎」

「有事快說。我怎麼知道他們幹嗎上我們家來」入夜後,宋海峰心裡本來就有一點焦躁,這時已經挺不耐煩了。

袁瑋告訴宋海峰,來的這些客人都是某些部門、某些單位的正副頭頭。「有兩位還是廳局級幹部……他們說,因為沒有處理好大山子問題,中央已經決定免去貢書記的職務,由你來接任……他們……他們都是來向你彙報、請示工作的……還有從下邊地縣趕來的哩……」

宋海峰立即把說話聲音提高了好幾度:「你好糊塗什麼彙報請示什麼中央已經正式決定他們看到中央正式文件了全都是魯肅探營,來摸底兒的你馬上請那些同志離開我們家……」

袁瑋遲疑著又提醒一遍:「有兩位老同志……可是正廳級幹部……」

宋海峰立即打斷她的話:「甭管是哪一級的,趕緊去,客客氣氣地請他們走。馬上請他們走你給我聽著,從現在開始,不管再有誰來,你都不要開門。甭管誰給你說什麼小道消息,尤其是講到有關貢書記和大山子的事兒,這都是特別敏感的問題。你千萬不要表態,千萬給我管住你那張嘴別給我添亂」

幾乎在這同時,一輛裝載著幾十名工人的舊解放牌卡車,搖搖晃晃地馳過大山子露天礦的大坑邊,照直地向礦務局辦公樓馳去。那是一幢非常陳舊的磚木結構樓。牆皮斑剝,水泥地面開裂。辦公桌椅也是那種很過時的鐵木玩意兒。而在樓前一些巨大的廢料堆上、和同樣巨大的工棚里,這時卻已經聚集了上千名工人。有人帶著雨具,有人無聊地在嗑著瓜子,有人抱著膝蓋悶頭大睡。還有的圍坐在路燈桿底下,三五成群地鋪起一張舊塑料單子,下棋或打撲克。也有人抱著雙臂,畢端端地站在那兒,臉沖著那幢陳舊的礦本部辦公樓發獃。有幾位退休老工人聚在一起,低聲議論。他們手裡都提著竹編的鳥籠。鳥籠里跳躍著鮮黃的小鳥,嘰嘰喳喳亂叫。工人也在等待一個消息。等待從樓里傳來的消息。而在樓里的一個辦公室里,則擠滿了另一群工人。其中的一位在眾目睽睽之下,焦急地、一遍又一遍地撥著同一個電話號碼———他們在往貢開宸的辦公室打電話。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書記辦公室沒人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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