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鎮長選舉 第一章 球團老闆

台版 轉自 雪名殘(blog.sina……/makeinunov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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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士車剛停靠在自家大廈的入口,照明燈便突然亮了起來,田邊滿雄感到前方視野頓時化作一片死白。坐在前座的秘書還沒下車,一群記者立刻蜂擁而上。車門一打開,無數閃光燈同時亮起。雖然是早已司空見慣的光景,他仍不免感到一陣暈眩。

「退後,退後!」理著平頭的壯漢以強硬的語氣驅趕記者。滿雄最近僱用了曾待過柔道社的年輕秘書兼任保鏢。董事長秘書室長木下坐在后座,他比滿雄早一步下車,努力想要清出一條道路。「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不是說過了,請不要擅自跑到私人住宅裡頭!」他紅著臉抗議。

滿雄看著眼前的景象,喃喃說道:「真是一群蠢蛋。」

也許因為追逐的對象同屬於媒體界(※本篇主角田邊滿雄暗指讀賣新聞董事長兼巨人隊前任老闆渡邊恆雄。),這群記者完全不懂得客氣。滿雄拿著拐杖走下賓士,口中叼著雪茄大喝:「喂!還不快滾!」

「董事長,請問您對球團合併問題(※指2004年日本職棒太平洋聯盟近鐵隊和歐力士隊合併的事件。當時有幾名球團老闆甚至想要進一步刪減球隊數目,將太平洋聯盟和中央聯盟合併為單一聯盟,引起選手會強烈反彈。)有什麼看法?」

「董事長,請問下一次委員會什麼時候召開?」

數支麥克風伸到他面前。記者們就像搶奪飼料的鯉魚般聚集到他身邊。四周擁擠得簡直像是尖峰時段的電車車廂。

「別亂推!我不是說過了,在自家門口我不會回答任何問題。」

滿雄以手肘推開這群沒禮貌的傢伙,逕自往前走。

他剛剛才在高級日式餐廳喝到微醺回來。這些記者老是看準這個時機在門口堵他,似乎已經將此當作每日必做的功課。他們都在期待滿雄喝醉酒之後一個不小心就會說溜嘴。

「新山選手代表已經要求球團老闆親自出面說明。您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不知道是哪一家電視台的麥克風碰到他的鼻子,把他口中的雪茄撞落到地上。他不禁勃然大怒。

「請問您打算和球員工會談判嗎?」

「有什麼好談的?選手算哪根蔥!」

滿雄以不耐的口吻說。這時他瞥見一旁的木下為他的失言皺起眉頭。

「當然,選手中也有了不起的人物。」滿雄自知說錯話,立刻補上一句。「有些偉大的選手,還會替社會福利奉獻心力——」

滿雄邊說邊感到無力。沒用的,他的發言一定會經過記者們任意編輯。這就是八卦新聞慣用的手法。

「讓開!讓開!」他繼續往前走。由於玄關前方與地面有一段落差,記者們在後退途中有如推骨牌般接二連三倒下。多麼下流的一群人!滿雄在秘書開路之下,總算抵達家門。

「喂!不是交代過不準讓那些人進來?」他斥責二十四小時負責看守的櫃檯。

「很抱歉。我一直都有在留意,可是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跑進來了……」穿著講究的年輕男子有如搗蒜般不住地點頭道歉。

滿雄搭乘電梯抵達最高層的豪宅。今年七十八歲的滿雄三年前還住在成城(※東京世田谷區的地名。以高級住宅區著稱。)的獨棟房屋,但在妻子去世後就搬到了便捷的市中心高級大廈。雖然節省不少時間,卻也讓記者跟得更緊了。搬到這裡之後他從來沒有順利進過自家大門。

他脫下外套交給木下,解開領帶之後便整個人倒在沙發上,讓年輕秘書替他按摩。

「您今晚要洗澡嗎?」家裡的女傭問他。

「我明早再洗。」他回答後開始喝茶。打開電視,新聞正在播報職棒球團重整的議題。反正到了明天,他們大概就會拿剛剛的對話大肆炒作吧。電視台會剪掉前後的談話內容,只留下具有攻擊性的片段播放。

他早已習慣當壞人。周刊的問卷調查把他列為「令人討厭的日本人」第一名,前幾天也有媒體以誇大並暗有所指的口吻報導他的私有財產。關於他的新聞標題都是負面的語句,就連小學生都以媒體替他取的綽號「老滿」稱呼他。

滿雄是日本發行量最大的報紙——大日本新聞——的董事長,同時也是職棒中央聯盟超人氣球團「東京巨力」的老闆。最近幾個禮拜各家媒體都在集中炮火攻擊他這位巨力隊老闆。他因為遊說經營狀況不佳的太平洋聯盟數家球團合併、策劃將職棒縮小為單一聯盟,而受到社會大眾的反感。

當然,「社會大眾」這個概念是由媒體所操作的。各家競爭的報社逮住這個機會煽動群眾,想要以輿論將滿雄塑造為萬惡根源。

這種報導既情緒化又低級,身為報界同行的滿雄自然無法忍受。他義憤填膺地替自己辯護,結果媒體又抓他的小辮子大作文章。這種情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

一群沒用的蠢蛋——滿雄每天都喃喃反覆這句話。評論天下國家大事的公眾媒體竟然跑去迎合大眾口味,真是可恥!

他關上電視,又點了一支雪茄。窗外可以看到皇居周圍黑壓壓的森林,森林後方則是高樓大廈燈火輝煌的夜景。看到這樣的景色,他便會感嘆,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從一介政治新聞記者爬到這麼高的位置。在過去無數次的競爭當中,他最終都贏得了勝利。

「董事長,您該休息了。」木下支支吾吾地提醒。他奉命在滿雄上床之前留在客廳待命。

「嗯,我知道了。」滿雄把雪茄遞給秘書,站了起來。他自己也想趁著酒意還沒散去之前睡著,這三年來他沒有喝酒便無法入睡。躺在床上會讓他感到極度不安。

進了寢室,他換上睡衣之後便鑽進床鋪里。他討厭漆黑的室內,因此總是留著一盞檯燈。

他整理了一下枕頭的形狀,進入準備睡眠的態勢。閉上眼睛,大腦逐漸麻痹,意識也開始模糊——很好很好,今天應該可以安然無恙地睡著——當他這麼想著時,突然聽到很微弱的一聲「吱」的聲響。要不是因為周圍一片靜寂,否則是絕對聽不到如此細微的聲音。

滿雄感到奇怪,睜開眼睛一看,四周一片黑暗……

瞬間他陷入恐慌之中。他感覺手腳僵硬,全身不住地顫抖,連棉被都震得在他身上跳動。

「哇嗚啊啊……」他發出斷斷續續的叫聲,冒出滿身大汗,從床上滾了下來。他拚命想要爬到門口,但頭部不知撞到什麼東西,只能伸手亂摸。這裡是哪裡?難道已經到陰問了?他感到心驚膽跳,一陣頭暈目眩。「喂!喂!」他出聲大叫。外面傳來腳步聲,接著一道光線射進他的瞳孔。

「董事長,您怎麼了?」木下察覺異狀,打開了寢室的門。

還好,還沒死——走廊上昏暗的光源讓他看清寢室的內部。床還在,桌子也還在。滿雄全身無力,癱坐在地板上。

「董事長,您不要緊嗎?要不要叫救護車?」木下蒼白著一張臉趨前探視。

「……不用。」滿雄勉強擠出聲音。他擦擦汗,呼吸相當急促。「別做不必要的事。」

他轉頭看看檯燈,燈泡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

「喂,你去檢查一下檯燈的燈泡。」

木下拆下燈泡。燈絲已經燒斷了,滿雄剛剛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

「笨蛋,還不是因為你管理不周!在燈絲斷掉之前就應該換上新的燈泡才對。」

他提出無理的要求。因為如果不發脾氣,就會自覺掛不住面子。

木下綳著一張臉低頭道歉。

「算了,你回去吧!」滿雄趕走對方,打開寢室的電燈。他的心跳仍舊相當快速。

滿雄深深吐了一口氣,臉朝下躺回床上。他決定今天要整晚開著燈睡覺——雖然他睡不著的機率應該比較高。

滿雄畏懼黑暗,他怕的是隱藏在黑暗前方的某個東西。而這個癥狀似乎越來越嚴重了——日本發行量第一的報社董事長竟然會怕黑,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已經完全從酒醉當中清醒。

隔天滿雄把主治醫師叫到董事長室,想叫他開精神安定劑的處方。他只要一想到昨晚陷入恐慌的樣子就感到相當不痛快。他不想告訴別人自己怕黑的癥狀。反正只要拿到葯,心情應該就會安定不少吧。

「田邊先生。您如果有失眠的問題,我可以替您介紹這方面的專門醫生。」主治醫師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向他提出建議。「您最近連日參加宴會,一定是因此而太疲勞了。」醫生大概是從木下那裡得到的情報,語氣中隱約帶有說教的意味。

就是因為這樣滿雄才討厭醫生。為什麼這些人就是不肯乖乖開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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