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煉獄的彷惶者 終章 重逢的兩人、錯過的兩人

扭開水龍頭把木桶裝滿水,蓮太郎因為濺出的冰冷水珠嚇了一跳。

清澈水面淡淡倒映碧藍色天空,因為光線發出深淺不一的水亮顏色搖曳。

九十度轉動脖子,如今恰好日正當中,飛過的飛機發出轟隆聲,在空中途經的軌跡拉出一條線。

蓮太郎所在的墓園距離外圍區很近,周遭被森林環繞,蟬聲顯得很喧鬧。感覺就好像森林本身在鳴叫。

蓮太郎右手提著變重的水桶,返回分割成棋盤狀的廣大墓地,結果恰好撞見三名少女的背影。

大概明白這裡是嚴肅的場所吧,蒂娜和木更比原本更拘謹,向來朝氣蓬勃的延珠也露出不敢隨便亂跑亂跳的謹慎模樣。

蓮太郎等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的成員,各自轉向同一座墓碑,替花瓶換水,插上以桔梗與龍膽為主的紫色花束。

用木勺掬水澆在墓碑上,眾人開始祭拜。

「抱歉來晚了,水原,還有火垂。」

視線高度配合兩人墳墓的蓮太郎如此說道。

所有事基本上都告一段落。

如今電視台與網路新聞都不斷重複報導那起事件。

包括警視總監在內的卅名警官,將殺害水原鬼八的嫌疑嫁禍在蓮太郎身上,再加上其他推給蓮太郎的犯行曝光,如今警方就像捅了馬蜂窩般亂成一團。

當中絕大多數馬上受到懲戒處分,被帶往法院,之後的結果要看法庭判決。

媒體對「抗錵原腸動物」的培養與實驗隻字未提。

當然了,在幕後活躍的五翔會這個組織也是。

打倒悠河雖然讓五翔會的野心一時受挫,但是不算從根本解決問題。

蓮太郎潛入研究所時,所有研究資料早就被帶走,被捕的五翔會幹部也幾乎都只是與警方有關的小角色。至於想必對內情有所了解的櫃間父子又同時意外身亡,因此不可能繼續追查下去。

之後蓮太郎也去探望過玉樹、弓月,還有朝霞,結果病房門一打開,出來迎接他的朝霞和玉樹都跪在地上。

記得兩個人應該都骨折了,但是朝霞的跪拜姿勢簡直有如教科書一般標準,至於並排在一起的玉樹翹起屁股,動作就有點偷懶。

「被奸賊的詭計所惑,真是感到萬分抱歉。」

「男子漢沒有借口。你就閉嘴揍我們吧!」

相較於他們,靠著病房牆壁的弓月則是獨自發怒:

「我不就說了,那個警察好像很可疑嗎?你們看吧——」

原本心情很嚴肅的蓮太郎,因為這個光景實在太可笑,忍不住噗哧一聲。

他用手輕輕撫摸左側的義眼表面。

與悠河戰鬥時瞬間見識到的「兩千分之一秒的彼端」在那之後從來沒有出現,即使如此,自己的狙擊技巧還是得到長足的進步。

「這個也一起……」

木更小心翼翼地將懷錶供奉在墓前。

表蓋內側刻有「你永遠在我心中(YOU ARE ALWAYS IN MY HEART)」的文字。

大概不是故意加上的吧,但是簡直就像水原預知自己的死期留下的遺言,蓮太郎不禁有種胸口揪緊的感覺。

水原與火垂為了守護東京地區的和平,各自奉獻生命。

假使少了他們充滿勇氣的行動,這次絕對無法阻止五翔會的野心吧。

蓮太郎微微搖頭,打斷這樣的思緒。

「我們回去吧。」

木更因為這起事件警方支付的慰問金太少而念念有詞;延珠在IISO休息太久,所以精力旺盛地蹦蹦跳跳;蒂娜似乎被刑警偵訊得很慘,即使蓮太郎詢問當時的情況,她也閉口不語。

因為難以忍受熱浪,蓮太郎拜託延珠去平常很少利用的自動販賣機買飲料,結果她卻惡作劇地選了熱咖啡。蓮太郎只是打開拉環試喝一小口,舌頭就像被火燒到一樣發燙,心中頓時感到不耐。

木更抵達暑假期間終於能拉長營業時間的天童民間警備公司,但似乎察覺什麼異樣而露出訝異的表情。

「哎呀,那輛車是……」

沿著指示的方向望去,蓮太郎看到亮晶晶的黑色高級轎車停在Happy Building門口。

對方似乎也發現蓮太郎出現在視野,於是車門打開,一名少女急急忙忙跑過來。

「里見先生!」

穿著純白禮服的少女——聖天子,因為腳踩原本不是設計用來跑步的白色高跟鞋奔跑,膝蓋往內側一扭,絆了一跤。

蓮太郎趕忙衝過去抱住她的身驅,勉強避免讓聖天子摔倒在地。

「喂,你小心一點——」

蓮太郎正打算抱怨,卻對上聖天子抬起臉龐露出的濕潤眼眸,便不由得退縮,連自己想說些什麼都忘了。

「非常感謝你,里見先生。由於你好像外出了,所以我才在車裡等候。」

蓮太郎一邊抓頭,一邊迴避她的視線。

「呃,話說回來,突然跑來有什麼事嗎?」

聖天子在胸前交疊手掌,浮現淡淡的微笑,說聲「對了。」並從自己的白色皮包里取出某樣物品遞給蓮太郎。

「今天過來,是為了把這個還給里見先生。」

「這是……?」

蓮太郎接了過去,先看到自己的上半身照片。上頭還列出其他各種資格證明與攜帶槍枝許可等資料,外表是張卡片的那個就收在合成皮證件套里。

毫無疑問是蓮太郎的民警執照。這麼說來,從在聖居把執照還給她以後,蓮太郎就再也沒見過了。

他陷入深深的感慨,緊握執照有好一會兒無法動彈。

當初剛拿到執照時,蓮太郎一點感動也沒有就隨手帶在身邊。

結果如今失而復得,內心深處湧現一股熾熱凝重的情緒。

總覺得這時候不管說些什麼,聽起來都有點假惺惺,於是蓮太郎閉上眼睛沉默不語,從鼻子吐氣。

當他察覺聖天子對自己投來笑臉迎人的視線之後,不禁慌忙地把頭撇開。

「其實用寄的也沒關係吧。你就是為了這個溜出聖居?」

「你誤會了……不只那樣,不光只是那樣……」

聖天子頓時支支吾吾,雙手用力抓住裙擺繼續說道:

「當初我聽說里見先生在廣場飯店過世時,因為震驚完全無法處理政務,還難過得吃不下飯。後來得知里見先生還活著時,我……」

聖天子欲言又止地閉嘴將話吞回去,用套著光滑手套的雙手緊緊包住蓮太郎的手:

「你這次做得太好了,里見先生。」

聖天子的美貌在這種距離下真是光彩照人,蓮太郎近看也覺得她真的很漂亮,不由得任對方擺布。

雙方凝視彼此過了一會兒,才猛然回神同時臉紅地轉頭。

聖天子用雙手捧著自己通紅的臉頰:

「真抱歉,我竟然這麼靠近凝視你,太沒教養了……」

來自背後女性們的冰冷視線,讓蓮太郎忍不住冷汗直流。

「等一下!」

木更連忙介入兩人之間,以告示聖天子的模樣開口:

「我、我說啊,聖天子大人。聖天子大人因為沒看過真相所以我要給您忠告,里見同學其實一點魅力也沒有。他除了頭腦差勁、沒毅力、腳臭以外,還有一副光是看了就會被吸走精力的倒楣臉孔。」

聞言感到不可思議的聖天子,一邊以右手撫摸臉頰一邊望著木更:

「天童社長正在與里見先生交往嗎?」

「才沒有!」

「那為什麼要露出這種拚命的表情呢?」

「一點也不拚命!」

木更咬牙切齒地回頭瞪向蓮太郎。

「喂,里見同學!」

——為什麼矛頭會指向自己?

「哥哥,你對我只是逢場作戲嗎?」

「蓮太郎對人家也是玩玩的嗎!」

蒂娜顯得哀戚,延珠則是露出憤慨的表情,紛紛對著蓮太郎大叫。

蓮太郎真的打算髮出悲鳴抱頭鼠竄時,只聽見一個開朗的男性聲音:「喔,就連聖天子大人都來啦!」

那是一名髮型像鳳梨,手持扇子,身穿傳統褲裝的五十餘歲男子。先是開朗地笑著「嗨!」了一聲,從對方的年紀實在很難想像會使用這種年輕人的招呼方式。

蓮太郎遇見意想不到的援軍,不由得開心叫道:

「這不是紫垣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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