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烈焰末日 第二章 烈焰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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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到了,停。」

蓮太郎按下碼錶,頓時聽見「啊——」 「唔——」等此起彼落的放鬆嘆息。

木更一邊拍手一邊開口:「好,從後面把考卷收回來。」露天教室的眾人從容地將考卷集中起來,由最前排的學生交給蓮太郎。蓮太郎將質地粗劣、參差不齊的紙張在粗糙的講桌上整理一下收進書包,接著抬起頭來:

「大家考得如何?」

「不會寫——」「好難喔~~」等非難之聲紛紛響起。

試卷出題者木更露出複雜的表情,不過見到笑咪咪的延珠與一派冷靜的蒂娜,看來還是有人考得不錯。

蓮太郎事前也曾經確認,看來兩位數的乘法對外圍區的小朋友來說還嫌太早。

儘管在讓她們入學之前,多少理解到這種情形,但是外圍區的孩子學習進度,果然比一般的十歲兒童來得遲緩。不過這不代表外圍區的孩子智商比較低。

她們這種有如海綿吸水的學習速度,甚至讓蓮太郎等人瞠目結舌。

學業成績基本上是由「記憶力」、「運用記憶的思考力」,以及最後的「興趣」等三者的綜合數值來決定。興趣這項要素尤其不能小,同樣是重視背誦的科目,蓮太郎的生物成績就比歷史高上許多,因此他從平常就有深刻的體會。

正如義大利藝術家所言,沒有食慾硬要吃東西對健康不好,少了求知慾的學習就算硬記下來也無法長久保存。

當然,外圍區的娛樂活動很少,對她們而言上課也算是種娛樂,這是很重要的。

只不過即便與她們的接觸時間很短,蓮太郎意外地發現她們很清楚認識到讀書對將來的重要性。

蓮太郎歪著頭,因為燦爛灑落的陽光眯起眼睛。

反觀自己又是如何?

盤桓在自己心中的那幕風景,是原腸動物大戰後的焦黑原野,傾倒的民宅與大樓,人們的哭喊叫喚,讓人雙眼發疼的黑煙,此外就是腐敗的臭味。

一切都被奪走變成空殼的蓮太郎,因為滿心憎惡重新站起來。憎恨成了驅動身體的汽油,一時甚至變成他的救贖。

然而撐得過一時,卻撐不過一世。

理所當然地,等到燃料用光,自己又對萬事感到空虛,終於連對上學也失去熱情,成績一落千丈。虧他小時候還被周圍的人誇獎是神童。

蓮太郎覺得眼前的這群學生耀眼無比。

她們想必是這個東京地區的希望吧。

蓮太郎很難否認自己心中的想法。就算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不贊同這點。

他搖頭擺脫感傷,「把考卷傳給後頭的人。」將考捲髮給前排的學生。

考卷傳下去的同時,學生們面面相覷,明顯露出困惑的表情。

其中一人代表大家小心翼翼地舉手發問:

「蓮太郎老師,『將來的夢想』是什麼意思……?」

蓮太郎雙手叉腰,從鼻子吐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寫出你們將來想做什麼。」

孩子們都露出難以釋懷的表情。看來她們從未聽過大人提出這種要求吧。

原本是想在考試之後讓大家輕鬆一下,結果好像反而讓學生一頭霧水。

無奈地仰天長嘆,蓮太郎搔搔後腦勺:

「呃,如果你們不想寫——」

底下傳來沙沙聲,望向那些孩子,發現她們根本不看蓮太郎,而是全心全意地拿著鉛筆疾書。

還是寫了嘛。

蓮太郎嘆口氣環顧底下的學生,捫心自問。為什麼自己與木更要把剩下的寶貴時間花在外圍區的露天教室呢?

距離巨石碑崩塌只剩下不到三天。

如今蓮太郎等人露宿民警軍團的帳篷,對就讀的高中也以電話提出短期休學申請。導師二話不說便同意他的要求,還假裝若無其事地堅定說聲:「你加油吧。」

在我堂的指揮下,今天早上進行過簡單的訓練,不過那也只是單純的隊伍排列與講解信號彈的種類、意義就結束了。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誰都明白只剩下三天的時間訓練不了什麼,更何況水準良莠不齊的民警集團,也不可能期待像長年訓練的自衛隊那樣有組織地行動。

下午的時間會如此空間,也算間接證明蓮太郎等人不受什麼人的期待吧。

於是蓮太郎、木更、延珠、蒂娜四人決定將剩餘的時間,運用於這個露天教室上。

搞不好這樣在內心某處會感到更安穩吧。

聽說像這種習慣性的動作,有助於減輕人的壓力。自己會待在這裡的理由,一定也是如此吧。

就在這時,延珠大喊「寫好了!」站起來,迫不及待地把考卷交給蓮太郎。

看了一下,上頭寫著『人家將來的夢想就是嫁給蓮太郎,每天盡情親親。』筆跡既笨拙又難看,考卷下方還畫有造型詭異、臉部異樣膨脹的怪物以凹陷的圓眼瞪視自己的插圖。難道這傢伙就是自己嗎?

「你現在已經每天過著類似的生活吧。」

延珠發出「嘿嘿嘿。」的笑聲,將雙手交疊在背後。「那麼人家每天都很幸福羅。」如此說完便返回自己的座位。

蓮太郎發出苦笑,同時重拾剛才中斷的思路。

另一方面,市區也發生急遽的變化。

大戰之後建築的大深度地下掩體對外開放,被抽中的三〇%東京地區市民已經開始大批進入避難。

理所當然地,會產生同一個家庭有人被抽中有人沒被抽中的狀況,所以隨處可見相互擁抱、發誓要重逢的悲哀場面。

至於剩下的七〇%市民反應,可說是完全的兩極化。

部分人相信自衛隊與民警的混編部隊能戰勝原腸動物,於是努力維持社會機能。另一部分人則是認為混編部隊會吃敗仗。

後者為了逃亡海外,低價拋售家產以求購價格高騰的機票。至於沒錢的人則是在街上絕望徘徊,或是努力偽造抽中的證明,甚至搶奪別人的。

由於後者的關係,治安因此惡化,甚至出現暴徒。

自治團體的巡邏隊雖加強戒備,但是以現況而言人數依然比暴徒少上許多。

整個東京地區快要被不安與恐懼給撕裂了。

然而他們的擔憂也是無司厚非。

人類的精神狀態是因無知才能保持平穩。如果可以預知自己還有幾天會死,人類就無法安穩入眠。

不管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大多數人都是期待明天照著自己的期望來臨。

如今溫柔無知的面紗掉落,真相赤裸裸地呈現在全體東京地區的居民面前。真相是這麼寫的——「你們的人生將在三天後唐突斷絕,有可能會被生吞活剝。」

有些區的人口大幅減少,街上顯得異常冷清——然而即便如此,平靜的日常生活依然持續著。

涼爽的空氣吹拂肌膚,蓮太郎歪著腦袋。眺望永無止境的蒼穹,然後再轉向默默坐在草原上寫字的學生們。

只有蓮太郎執教的這個露天教室,被隔離在不安與混亂之外,獨立在靜謐的時光當中。蓮太郎頓時心中充斥這種不可思議的感慨。

不過理所當然的,外圍區並非處於安穩悠閑的狀態。

沉積在整個東京地區的暴力火種,如今尚未波及到外圍區。不過那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蓮太郎於是祈禱。希望能夠就此平安無事度過。

這時再度有人發出「寫好了。」的聲音。原來是蒂娜起身交出考卷。

仔細一看,上頭寫著『我將來的夢想就是嫁給哥哥,每天盡情親親。』蓮太郎有好一會兒張開嘴巴,動彈不得。

抬臉望向蒂娜,蒂娜也害羞地滿臉通紅,縮起脖子:

「不、不可以嗎?」

正當他不知該怎麼矇混過去時,手中的碼錶剛好響了。蓮太郎拍手宣告寫作時間結束,大家繳回考卷。

「好,那麼今天的上課到此為——」

蓮太郎打算就此結束,但卻說不出最後的話。

因為所有孩子都以陰暗的表情望向課桌。

她們應該還有其他得上的課,但是那無法從眼前的毀滅當中,就精神層面救贖她們。

蓮太郎雙手抱胸默默想了一會兒。

「喂,木更老師,你的錢包還有多少錢?」

「咦,你想做什麼?」

「先別問了。」

木更不情願地打開破破爛爛的錢包,對蓮太郎豎起三根手指。

既然有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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