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換香餘恨人斷腸

於是,便無話了。我默然,他亦不作聲,彷彿就這樣可以這樣一直沉默下去。殿外隱約起了一兩聲悶雷聲,潮濕的意味更盛。最後還是玄凌先開了口,彷彿是淡淡一句閑話:「才春天裡,這天氣真是悶熱。」這樣無關痛癢的一句。

我於是含笑起身道:「對了。方才燕宜妹妹讓小廚房燉了上好的參湯來進上,臣妾伏侍皇上嘗一嘗吧,提神補氣是最好不過的。」

於是取小銀匙試了試溫度,方送至他嘴邊。

玄凌喝了參湯,精神略好些,便倚在枕上與我閑話,揀要緊的政事問了兩句,他頷首道:「你處理得甚好。」

我依舊恭恭謹謹垂首,溫婉道:「臣妾愚昧,跟隨皇上看了幾年摺子,聆聽聖訓,才稍稍懂得些皮毛,還是離不開皇上的聖明。」

他似乎是誇讚,「你的聰明慧黠,是不消說的。否則朕再怎麼扶持你,你也走不到今天。」

手腕上的金縷石榴石手鐲映在羊脂白玉碗上映出艷麗的瑩然光輝,一搖一轉。我道:「臣妾應對之間力不從心,一切大事還要皇上來做主的。所以請皇上一定要保重龍體,儘快康復。」

他微微笑著,目光似乎膠凝在我身上,「一定。不只是為了你,也為了咱們的涵兒。」他轉了轉頭,問:「涵兒沒跟你過來請安么?朕也有兩日沒見他了。」

我心頭一震,慢慢舀著參湯道:「早起就過來請安了,只是皇上睡著,就沒敢進來打攪。」我笑盈盈道:「這個時辰該跟著師傅在習字呢,男孩子家難得肯靜下心來好好寫幾筆。涵兒也天天念叨著,要多見一見父皇呢,臣妾等下就讓人打發他過來。」

玄凌頷首道:「難得他有這份孝心。只是習字讀書上也不能馬虎了,你要好好督促著。咱們父子情分,也不在這一時片刻上。」

玄凌刻意在「父子情分」四字上咬重了音,目光有意無意掃到我臉上。

我啟唇笑道:「是啊!父子倆的心性是最相像了。聽師傅說起,涵兒也和皇上一樣喜歡讀《楚辭》呢。」

這樣敷衍過去,我似想起一件極難開口的事,躊躇道:「有件事臣妾十分為難,與貴妃、德妃幾番商議不下,還請皇上拿個主意。」

他「唔」了一聲,懶洋洋道:「有你也拿不準的事情么?說來聽聽。」

我嘆了一口氣,蹙眉道:「貴妃與德妃久在深宮,見多識廣,本也不難辦,只是這件事事關皇家體面,臣妾不得不請皇上的旨意。本來皇上抱恙,這件事是不該說的。」

我如此欲言又止,玄凌自然被我問得疑心上來。皺了皺眉毛,道:「你說。」

「景昌宮的孫才人與侍衛私通,已經被德妃扣在她自己宮裡禁足,如今只等皇上的旨意,看怎麼處置。」

我說得並不委婉。話音乾脆利落,不帶一絲感情,刀劈斧削一般貫入他耳中。

玄凌臉色驟然大變,彷彿不可置信一般,聲音瞬間嘶啞了,「你說什麼?」

這幾年新進的妃嬪之中,孫才人機敏俏麗,頗得恩寵。只是玄凌這幾月都在病中,自然無暇顧及了。

皇帝才一病,平日里的寵妃就迫不及待與人私通,分明是把他當個將死的人不放在眼裡了。身為九五至尊,玄凌如何能不勃然大怒,激憤不已。

我聲氣平平道:「孫才人與人私通,請皇上示下看如何處置。」

玄凌幾乎暴怒起來,臉色鐵青,如暴雨驟來,他的手突然用力一揮,打到我手中的湯碗上,洋洋潑了一地,我顧不得去擦淋漓的湯汁,慌忙跪下道:「皇上息怒。」

他極力平息著胸中的怒氣,剋制著道:「你起來,不關你的事。」

我泫泫欲泣,「是臣妾不好,不該告訴皇上的。」

他的手用力拍在榻上,可惜身子發虛,拍得並不響,怒道:「什麼不該告訴!是什麼時候的事?你給朕一五一十說來。」

我極力撫著玄凌的背脊勸他息怒,一邊娓娓道來:「那人本是孫才人在閨閣時就相識的,想必是兩情相悅——不,是早有苟且。孫才人入宮之後,那人必是賊心不死,才想方設法混入宮中當了名侍衛,以期得會與孫才人。他們素日如何來往臣妾並不知曉。只是前日夜間,德妃與欣妃向皇上請過安後已經極晚,於是各自回自己宮中去,不想經過孫才人的景昌宮時,聽聞牆內花叢中似有異聲——孫才人的景昌宮本就偏僻,本來那個時辰是不會有人經過的。只是欣妃要送德妃回去才偶然擇了那條路走,也是合該事發。原本以為是哪個宮的內監宮女不檢點,德妃協理六宮,自然是要整肅宮闈,容不得這樣的事。於是兩人帶了宮女進去,不料在紫荊花叢下,衣衫不整的竟是孫才人與那個狂徒,二人正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德妃當時就驚住了,忙扣下了人,遣了欣妃趕至臣妾宮中稟告。」我看一眼玄凌愈加惱怒的神色,小心翼翼繼續道:「臣妾自掌管六宮以來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事,更是聞所未聞。匆忙趕去時兩人還被扣在紫荊花叢下大汗淋漓,孫才人的赤色鴛鴦肚兜還掛在那狂徒的腰帶上——千真萬確是抵賴不得了。只得讓人先把孫才人禁足,把那狂徒押進了『暴室』。」

孫才人的赤色鴛鴦肚兜還掛在那狂徒的腰帶上——這是何等香艷的場面,果然玄凌聽到我說這幾句時,臉色越來越難看,幾乎要破裂一般。

我越盡責說得詳細,於玄凌來看,更是細緻入微如同耳聞親見,歷歷在目,叫他一閉上眼,腦中都是我所述情景,不得安寧。

透明至幾近純白的鮫綃帷幕被風吹地糾纏在一起,直欲飛卷。外頭的雷聲更大了,窗台上一盆細翠的文竹被貫進的風晃得搖搖欲墜。我起身去關上長窗,雷聲隱隱被隔在殿外,氣氛更是壓抑。

玄凌久久不語,胸口氣息激蕩,起伏不定,他恨聲道:「那個狂徒——是什麼人?!」

我依依道:「這樣的狂徒不值一提,免得污了皇上的耳朵。」

玄凌只簡短吐了一字:「說。」

我彷彿極難啟齒的樣子,偷偷覷著他的神色道:「是個侍衛,其貌不揚,很是不堪的樣子。聽說家境也不好,是個市井之徒,並無官爵。」

若是清秀瀟洒的翩翩少年,或是才子英雄,只怕玄凌還好過些。綠雲蓋頂本是男人最難堪的事情。偏偏君王寵妃,卻與個不能和他比上分毫,極猥瑣卑賤極不如他的男人私通,不知此時玄凌心中是如何激怒欲狂。

我察言觀色,知他已經怒到了極點,輕輕道:「此事如今鬧得人盡皆知,臣妾與貴妃、德妃都不敢擅作主張,只能請皇上示下。」我又追問一句:「皇上可要下手諭?」

「人盡皆知?!」玄凌怒不可遏,額上青筋暴起,「如此不知羞恥的兩個賤人,如此污穢之事,簡直玷污了朕的手諭!你去傳朕的口諭——」他眼中閃過一絲雪亮的凶光,乾乾脆脆道:「殺!五馬分屍!」

他這樣顧及顏面的人怎麼會肯下手諭明白宣詔自己的恥辱,於是只恭敬著道:「臣妾領旨,自會處理得當。皇上好好歇息吧。」我滿面自責,委屈著道:「都是臣妾的不是,沒能為皇上打理好後宮之事,才會有今日之亂,讓皇上著惱了。都是臣妾無用。」

玄凌抬一抬手,「愛妃起來。你要為朕批閱奏章知曉朝政,又要照顧膝下四個孩子,已是自顧不暇。」他憤道:「貴妃、德妃與貞一夫人也是無用之輩,三個人也看不住後宮,白白居這麼高的位份。」

我不免為三人委屈,說道:「皇上這話可錯怪了三位娘娘。端貴妃向來身子孱弱,只一心在通明殿為皇上住持祈福,盡心竭力;又貞一夫人本就是不好事的,自皇上病來,接連幾日在顯陽殿照顧皇上龍體,不可謂不辛勞;德妃又要照顧幾位帝姬皇子又要料理後宮的千頭萬緒,也極是費神。畢竟後宮雖是瑣事,但件件都要親力親為,哪裡防得住小人添亂呢。臣妾回去,必定好好訓導她們,嚴肅宮紀。」

玄凌聞言也頗有些憐惜,緩緩道:「也難為你們了,朕一病下,都要你們幾個弱女子操持擔待,皇子們又小。」

我溫言道:「為了皇上,什麼都是應該的。只盼皇上的身體儘快好起來,臣妾們也就安心了。」

如此幾句,我重又斟了茶,正好言好語安撫玄凌躺下。忽聽得殿外有喧嘩聲,我不由得微微蹙眉,柔聲道:「不知外頭什麼事,臣妾去瞧一瞧。」

他只有點頭的力氣,道:「去罷。」

我正一正妝容,開門出去,正色道:「什麼事?」

卻是康嬪在外急著要請安,因有我的吩咐,李長便不肯放她進來。她見是我出來,手忙腳亂屈膝下去規規矩矩行了個大禮,道:「皇貴妃娘娘如意金安。」

我剛入宮時,康嬪史氏尚是美人,早早就失寵了。只是與我幾月的同住之誼,後來玄凌進封諸妃,也個了她一個「康貴人」的名位,十餘年下來,她在宮中也是個老人了,雖早已沒了皇帝的恩眷,但資歷卻在,慢慢也熬到了嬪位。

我素來不太喜歡她,又在煩心中,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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