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基督教的教義,以及通俗概念的說法——人們死後,善良的靈魂會受邀前往樂園,罪孽深重的靈魂則是打落地獄。
此外,依照某種說法——不屬於兩者之一——沒有善良到足以受邀前往樂園,罪孽也沒有重到必須前往地獄的靈魂,會在死後成為小小的妖精留在世間。
既然這樣,自稱妖精的他們想要前往的「樂園」,究竟在何處?
更重要的是——那裡是否有神?
「——我回來了~。」
門鈴沒響,就忽然傳來玄關大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是叔父的聲音。
「啊!一定是阿通!」
坐在餐桌旁邊喝芒果汁的克莉絲率先反應,跳下椅子衝出廚房。
「他並不是值得開心迎接的大人喔?」
正在洗碗盤的伊織關閉水龍頭擦手,然後露出苦笑跟著少女的腳步。
「去了真久。」
伊織走到玄關一看,克莉絲正在與賴通對看。
「這孩子就是克莉絲啊……比你用手機拍的照片可愛太多了,是這個窮鄉僻壤難得一見的美少女。」
賴通對克莉絲做出這樣的評價。與其說是對克莉絲說,更像是對後方的侄子說。
「————」
另一方面,克莉絲則是仰望初次見到的伊織叔父,就這樣瞪大眼睛僵在原地。她的表情宛如看見某種無法置信的東西。
賴通摸著下巴淺淺一笑。
「喂,伊織你看,這孩子看我看得入迷羅……真無奈啊,我的魅力連這麼小的孩子也——」
「好臭!」
賴通蹲下來打量克莉絲的臉蛋時,少女的毒辣言語化為石礫射向他。
「伊織!這個叔叔的煙味好臭!」
「啊!?」
「我討厭煙味~!」
克莉絲板著臉咚咚跑回廚房。
忍住避免失笑的伊織,以平淡的語氣詢問臉頰抽搐佇立在原地的叔父。
「小朋友就是心直口快,你現在感覺如何?」
「小孩子是無法理解成熟男人的魅力的。」
對於伊織的挖苦,賴通不高興地嚀了一聲。
在這個時候,輪到二樓的露緹琪雅衝下來了。平常在家裡明明總是穿得很隨便,現在的她卻不知為何,穿著伊織沒看過的白色迷你裙洋裝。
「阿通~!歡迎你回家~!」
「!?」
伊織連忙蹲下去,露緹琪雅輕盈從他頭頂跳過,並且撲向賴通。
「喲,挺有活力的嘛。」
賴通咧嘴一笑,以新娘抱的方式抱起這名纖瘦美少女。
「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阿通也是。」
露緹琪雅陶醉眯細雙眼,以雙手摟著賴通的脖子,宛如理所當然給他一吻。
「……總比在外面這麼做來得好。」
兩人像是無人在場一樣熱情相吻。伊織從他們身上移開視線嘆了口氣。
轉身一看,從廚房門邊只探出一張臉的克莉絲,獃獃張嘴看著賴通他們。
「話說在前面,在日本用不著以那種方式打招呼。」
伊織站在克莉絲面前擋住她的視線,並且就這麼輕盈抱起她進入廚房。
要是克莉絲看到那一幕,在後來不顧場合就模仿起來,那就麻煩了——除了這樣的挂念,伊織也不想看見他人接吻的場面。以伊織的立場,他曾經與克莉絲接吻好幾次,也曾經與露緹琪雅接吻,不過這是在戰場,或是在伴隨著生命危險的非日常狀況進行的接吻,與日常生活的接吻有著不同的意義。
對於在日本土生土長的伊織來說,接吻這樣的習慣與他相隔甚遠,如果是親人的接吻場面就更加寫實,並且令他難以正視。
帶著克莉絲回到廚房的伊織,讓少女坐在餐桌旁邊,要她把喝到一半的果汁解決掉,自己則是繼續回去洗碗盤。
「——伊織!」
洗好餐具,並且將大量的米放進電鍋備煮的時候,露緹琪雅牽著賴通進入廚房。
「總之拿點涼的給阿通喝。比利時啤酒好了,杯子要兩個。」
「……你是笨蛋嗎?」
露緹琪雅宛如酒吧客人的這番話,使得伊織皺眉扔下這句話。
「我不知道法國那邊的狀況,不過日本法律規定禁止賣酒給高中生……何況你看過我家冰箱有比利時啤酒嗎?」
「咦?沒有!?」
「我剛才就說沒有了,你聽不懂?」
「喂——」
「來,也給露喝!」
露緹琪雅為此愕然的時候,克莉絲將整盒芒果汁遞給她。
「很涼哦!冰冰涼涼哦!」
「我說啊——」
「露,沒關係的。」
露緹琪雅煩躁般大大嘆了口氣,不知何時與克莉絲隔桌相對而坐的賴通則是如此安撫。
「只有未成年人居住的家,要是隨時都有酒精飲料確實不太好。我明天再自己去買,今天就享用克莉絲塔蓓兒特別推薦的芒果汁吧。」
賴通說完投以笑容之後,克莉絲先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滿滿的芒果汁,然後把整盒果汁塞給賴通。
「阿通叔叔,給你!」
「謝謝。」
賴通搖晃手中的果汁盒,裡頭只傳來內容物所剩無幾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的賴通,看向伊織露出苦笑。
「……真是盛情款待,大方又慷慨。這孩子會成為大人物的。」
「就某方面來說,她已經是大人物了。」
伊織按下電鍋按鈕,並且聳了聳肩。
※
窗外持續下著雪。
然而瘦弱的手不斷顫抖,並不是因為寒冷。在激烈戰火之中也幾乎感覺不到恐懼的這名男性,預料到某種失落感即將來襲,對於這樣的事實感到恐懼。
「能夠拯救你的並不是神——」
格雷姆·亞瑟·夏洛克無法相信,這種沙啞的噁心聲音出自於他自己。
「艾迪絲,求求你……神無法拯救人,能拯救你的是醫生,答應接受手術吧——」
坐在床邊的格雷姆,以沉重的語氣反覆勸說。
「…………」
躺在床上的少女虛弱搖了搖頭,胸前的十字架響起清脆的聲音。
「夠了。」
少女微微動著乾裂的嘴唇,以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輕聲說著。
「我想……解脫了——」
「艾迪絲——」
格雷姆緊握少女的手,然而少女回握的力道實在太弱了。
「或許是我自以為是……但我要背負起父親的罪過而死。」
「說這什麼傻話……!誰有資格制裁我的罪?何況你哪裡需要代替我贖罪?」
「因為母親在過世之前,也是這麼說的——」
「————」
格雷姆壓抑情緒的憤怒聲音,因為少女的告白而驚訝中止。
「下雪的那天……母親也是這麼說完就走了……所以我也想這麼做,如此而已——」
「你……恨我嗎?」
「以前是……不過,現在已經不恨了。只覺得您是一個可憐人——」
「這也是母親說的嗎……?」
「……是的。」
少女緩緩眨眼代替點頭。
格雷姆以梳子梳理少女的黑髮,將嘴唇咬到失去血色。
「我這個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這個……沒能為了你們盡到其他的責任……」
「我明白。不過正因如此,所以父親沒必要戰鬥了……如果稍微覺得我和母親很可憐——如果您稍微愛著我們,請您不要再當傭兵,過著平穩的生活吧……」
「艾迪絲!」
「必須害得其他人流血才得以延續的人生,這種人生,我已經厭倦了——」
少女淺淺露出哀傷的笑,然後閉上雙眼。
在最後,少女緊握在手中的是父親的手,以及有些黯淡的銀色十字架。
「————」
格雷姆從椅子起身,想要呼喚少女的名字,然而他做不到。這種毫無天理的結果引發的憤怒,隨著鐵鏽的味道化為灼熱洪流,燒灼喉頭直奔而上。
「咕——唔噗……!」
他縮起上半身激烈咳嗽,忍不住噴出的血塊,將少女的白皙染成宛如惡夢的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