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這出薩里耶利歌劇的視線寒冷如冰。
朱紅的雙唇就這麼不悅繃緊,不過只要是男性,光是想像朱唇綻放笑容的樣子,應該就無法壓抑內心勃然湧現的情緒了。
這名女性擁有一張過於端正的美貌,認識她的人只會稱呼她為菈·貝露。
這個詞在法文意味著「美女」。
不過少數更熟悉她的人,會稱呼她La Belle Dame Sans Mercl。
「無情之美女」。
美麗無情的菈·貝露,包下整個貴族包廂,如今坐在沙發上凝視著舞台。她喚為約翰與濟慈的兩名黑衣俊美青年,以立正不動的姿勢隨侍兩側。
「女士。」
站在右側的濟慈,向菈·貝露打耳語。
「不錯啊。」
美女的嘴角微微上揚。
「——薩里耶利看膩了,用來打發時間不是剛好嗎?」
她話還沒說完,某處就響起鐘聲。
嘹亮響徹劇場的女高音歌聲消失,取而代之響起的陰鬱鐘聲,眨眼之間將歌劇愛好者們聚集的空間染成永恆的暮色。
「————」
視界被暗紅色支配,菈·貝露眯細眼睛張開雙手。約翰與濟慈恭敬牽起她的手輕吻手背,接著兩名俊美青年靜靜沉入自己的影子里。
「帕西瓦爾!」
菈·貝露如此高呼並且起身,失去主人的兩個影子里,隨即彈出一對漆黑光澤的軍刀。
『……近來可好……?』
舞台上的演員們、交響樂的演奏者們、以及滿場的觀眾們,全如勾影般消失無蹤。空蕩蕩的劇場空間里,響起詭異低沉的男性聲音。
菈·貝露雙手緊握軍刀,再度放聲詢問。
「真稀奇,你居然會來義大利,到底有什麼事?」
『……滿身俗世塵埃的日子過久了,偶爾就會像這樣——』
「就會像這樣想看看我?這種廉價的客套話就免了。」
菈·貝露打斷男性的話語輕哼一聲。
「如果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就快點回威爾斯吧。質樸的你不適合米蘭這種絢麗城市吧?」
『……你還是老樣子……』
看不見身影的男性,似乎對菈·貝露這番冷漠話語露出苦笑。他的聲音與一種明顯是野獸呼吸的聲音重合。
『你找到了嗎……?』
「……找到什麼?」
『……我們是『詩人』(Minstrel),但我們該吟誦的詩在哪裡?我們撰寫的『書』如今又在哪裡……?』
「就算置之不理,也會有人找到的。」
『……我想也是,這是沿襲至今的法則……那麼,如果我搶先發現了『書』,就在刊頭記下我的名字吧……』
看不見身影的男性發出低沉的笑聲。
『如果你什麼事都不做,這樣也好。光是存在於世間吟詩創作,我們就盡了自己的本分……不過以我的個性,光是如此會令我覺得無趣,這一點與賦閑悠哉的你不一樣。』
「————」
男性話語透露嘲諷之意的剎那,菈·貝露揮下雙手的軍刀。刀尖射出撕裂空間的衝擊風刀,粉碎劇場右手邊高處看台的一角。宛如鳥巢箱的包廂樑柱紛紛崩塌,揚起一陣塵埃。
『……你真的一點都沒變……不過我與『男爵』就是覺得你這一點可愛。』
「請不要把我當成黃毛姑娘看待。」
『那就別用這種尖銳的聲音大呼小叫……要安撫我這隻『寵物』挺辛苦的……』
男性的低沉笑聲,伴隨著動物的低吼聲。
宛如在威嚇敵人的這個聲音,使得菈·貝露迅速掃視兩側,然而籠罩在黃昏的劇場,目前就只有菈·貝露一個人。
『……總之,就這樣了。』
男性笑完之後輕聲嘆息。
『抱歉打擾到你小小的樂趣了。我不知道這是薩里耶利還是華格納,但你就盡情放寬心好好欣賞吧……』
「帕西瓦爾,你給我站住!」
菈·貝露恍然抬起頭,朝著寬敞天花板正中央的大型吊燈揮動軍刀。
「————」
場中下起何其燦爛,極其奢華的水晶之雨。菈·貝露看到某種巨大漆黑的東西——擁有一雙翅膀的影子,從天花板開出的大洞飛翔離去。
「……那個傢伙,只把想說的話說完轉身就走……」
『女士的拿手絕活被他搶去用了。』
菈·貝露不悅咂嘴時,右手的軍刀宛如發笑般顫抖。
「濟慈,你多嘴了。」
『失禮了。』
「……哼。」
菈·貝露聽到那種鐘聲再度響起時,隨意將雙手的軍刀扔下。凍結的暮色時間再度運作,歷史悠久的劇場再度恢複華美的活力,
離開美女雙手的軍刀,被投射在地面的影子吸入,立刻再度化為黑衣青年現身。
「約翰。」
「有何吩咐?」
「叫什麼名字來著?就是那個女孩——」
「您說瑪拉海朵嗎?」
「對,就是她。」
「那個女孩怎麼了?」
「帶著那個女孩出門吧……差不多得幫她找新的『鞘之主』(Lord)了。」
「要去哪裡?」
菈·貝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只是露出無趣的表情,托腮凝視著舞台上的演員們。
即使是這樣的側臉,菈·貝露依然美麗無比。
※
初春的溫濕雨水,混雜著酒精的味道。
時間已經是凌晨兩點了。
五言六色的霓虹燈光朦朧滲入雨珠,化為疊影映在柏油路面。一男一女正以蹣跚的腳步走在路上。
來到只有計程車顯眼的大馬路時,男性將摟著女性腰部的手移開。
「智惠小姐,還好嗎?」
「嗯……」
滿臉通紅的女性靠在男性身上,以額頭抵住他的胸膛,看來似乎醉醺醺的。
「我還是應該開車過來的,這樣就可以送智惠小姐回家,而且也能相處得久一點。」
「這樣我會很高興……但還是不用了。畢竟這樣的話,要開車的健二就不能喝酒,而且被我家那口子看到會很麻煩。」
「這樣確實很恐怖。」
男性——由良健二揚起嘴角淺淺一笑。
下雨的夜闌街頭,一男一女依偎共撐一把傘的光景並不稀奇。
然而由良健二有所自覺,他們的關係遠比世間的普通情侶危險,而且沒有意義。
雖然有所自覺,卻絕對不會顯露於雷表。在上條智惠面前永保笑容,也是健二的「工作」之一。 健二輕撫智惠的背,招了一輛計程車。
「智惠小姐,計程車來了,上車吧。」
「健二,對不起……我明天早上有事,所以非得回去……」
「沒關係的。」
智惠不符年齡的撒嬌語氣,令健二露出苦笑。雖然平常沒這麼誇張,但智惠只要黃湯下肚幾乎都會如此。
「啊,對了。」
智惠坐進計程車后座之後,健二就像是現在才想到,從自外套口袋取出一條細長的銀鏈。
「——這個送給智惠小姐。」
「啊?」
「送這種便宜貨給智惠小姐,我自己也覺得不太對,但我平常總是受到智惠小姐款待,總是收智惠小姐的禮物,所以想說偶爾要回個禮……」
「這種事用不著在意的……」
「不,我姑且也是個男人。」
「健二……」
「那麼,路上小心。」
健二輕吻緊握銀鏈的智惠,然後離開計程車。
「…………」
計程車行駛而去時,智惠一直隔著後車窗揮手示意。健二以笑容目送,直到計程車在路口轉彎再也看不見,才握拳輕拭嘴角轉過身去。
「……以剛才那種狀況,終究不方便討計程車錢吧。」
健二以手錶確認現在的時間,嘆了口氣如此抱怨。比起搭乘深夜加成收費的計程車打瞌睡回家,找個地方打發三小時搭首班電車回家便宜多了。
如此心想走向車站的健二,注意到已經拉下鐵門的服裝店前面,有一名正在躲雨的少女。
年紀大約十四到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