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立場說別人,但伊織認為父親的朋友應該很少。
伊織小時候並不清楚,不過長大之後就開始理解到,父親無論在家庭或是職場都是「有點奇怪的人」。
包括自家附近以及大學,應該都沒有令父親願意敞開心胸的朋友。
然而遠在海洋另一頭的歐洲,父親有一位偶爾會以書信往來的朋友。
只不過,這位朋友似乎也足以稱得上是「有點奇怪的人」。
至少,他的孫子確實是個「有點奇怪的人」。
雙眼哭到紅腫的少女,任憑夜風吹動她的長髮。她的哭聲已經只剩斷斷續續的嗚咽,而且宛如隨時會消失無聲。
伊格蓮茵以不忍心的表情凝視克莉絲,皺起柳眉轉頭看向派屈克。
「少爺——」
「別說了。」
派屈克舉手制止伊格蓮茵。
「——你一定是覺得她很可憐,要勸我收手吧?」
「是的……」
「說出可憐這種天真話語就會先行喪命,你們戰爭妖精就是這樣的存在,你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吧?——還是說,即使在這時候同情這個孩子並在將來後悔,你也不以為意?」
「不,並不是這個意思——」
「即使你不在意,對我來說也免談。」
或許是「魔性之血」的影響,派屈克以明亮的雙眼朝伊格蓮茵一瞥,並且扔下這番話。
「爺爺已經死了……該不會連你都要扔下我先走吧,伊格蓮茵?」
「這……絕對沒這回事!」
「那就好……為此我們無法避免做出某些選擇,你應該也明白這一點吧?」
「……明白。」
伊格蓮茵皺眉低下頭。
「——那麼,小妹妹。」
派屈克的視線,回到失去自由的克莉絲身上。
「我~不~知~道~!」
淚眼汪汪的克莉絲,以沙啞的聲音喊著。
以手指撥弄前發的派屈克,蹙眉露出不悅的表情。
「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在愛爾蘭遇見宮本康賴的時候,已經把『書』帶在身上了,我爺爺也有親眼目睹。——對吧,伊格蓮茵?」
「是的。」
「我~不~知~道~那~種~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快點讓我回到伊織身邊啦~!」
「小心一點比較好,要是掉下去就後悔莫及哦?」
「……!」
派屈克這番冰冷的話語,令克莉絲回想起自己所在的位置,屏息讓喉嚨發出咕的聲音。
派屈克她們位於高度數十公尺的電波塔上。巨大碟形天線就位於頭頂的八角形踏台,是以無數大小鋼架組合而成的鋼骨構造,不用探出身子,就可以看見遙遠地面的小小光點。踏台周圍只有聊勝於無的扶手,即使沒有懼高症,這裡的高度也足以令人不由得手心冒汗。即使在這裡再怎麼放聲大喊,地面的人們應該也聽不到,當然也沒有任何人會前來搭救。
倒在這個高空踏台的克莉絲,身體被閃閃發亮宛如蛛絲的絲線纏住。
「唔……!唔~~!唔~~~~!!」
克莉絲扭動身體,想要掙脫自己身上的束縛,但閃亮的細絲別說斷掉,甚至沒有發出摩擦聲。
派屈克冷淡俯視著努力做白工的克莉絲,以手指戳著少女的臀部,將她推到高台邊緣。
「伊格蓮茵的『妖絲』不可能這樣就斷掉吧?……要是不顧一切亂動,你真的會摔下去哦?」
「咿呀!?」
「少爺!」
「好好好,我開玩笑的。」
伊格蓮茵的響亮聲音,令派屈克誇張聳肩撇起嘴角。然而他的眼神完全沒有笑意。
「……我當然也只想當成開玩笑。即使沒有你那麼善良,但要是對這樣的少女下手,我應該也會良心不安。」
「可是,這孩子身上並沒有藏東西,這方面已經確認過了。」
「那你就問她把東西放在哪裡保管吧。——其實也可以一不做二不休,解決這孩子之後再到那個家仔細找一遍,畢竟這樣就不會受到妨礙了。」
「……請不要這麼做。要是少爺做出這種事,我就沒有臉面對赫恩教授了。」
伊格蓮茵以認真的表情說完之後,派屈克嘆氣離開克薊絲。
伊格蓮茵走向克莉絲將她扶起來,蹲到與她視線等高的位置,以溫柔的聲音問道:
「——你把『妖精之書』放到哪裡了?」
「不是說我不知道了嗎~!」
「即使沒聽過書名,應該也見過吧?你由那位日本人——宮本教授帶來和我們首次見面的那一天,你拿著一本小小的書,我說的就是那本書。那本書在哪裡?」
「所~以~說!克莉絲不~知~道~那種東西!要我講幾次啦~!」
「這是不可能的。那天你確實——」
「何況克莉絲又不認識大姊姊!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你!」
「……咦?」
克莉絲的這聲吶喊,令伊格蓮茵露出訝異的表情,轉頭看向派屈克。
「你不認識……伊格蓮茵——?」
靠在沒有安全感的扶手旁邊吹晚風的派屈克,露出險惡的表情注視克莉絲。
「和短短几年就會大幅改變的人類小孩不一樣,伊格蓮茵從那個時候就是這個外型了!你不可能沒印象!不準睜眼說瞎話!」
「我沒有騙人!克莉絲對這種往事完~全~不記得了~!」
「這傢伙……!」
克莉絲目中無人的這種語氣,令派屈克緊握拳頭。伊格蓮茵迅速起身安撫派屈克的激動情緒。
「少爺,請冷靜下來。」
「可是——!」
「請冷靜下來。……這名少女或許真的不記得。」
伊格蓮茵在派屈克的耳際輕聲說著。
「……你說什麼?」
「回想起來,我抓她的時候也不太對勁。如果她真的記得我,遇見我的時候應該會更加驚訝或是做出抵抗。——但是這名少女就只有愣在原地毫無戒心。」
「確實……就只像個呆丫頭。」
「啊!?剛才在說克莉絲的壞話!呆丫頭是壞話!不可以這樣講人家啦!」
克莉絲坐著伸直雙腳擺動拚命抗議,然而這種可愛的反應,也只會令派屈克和伊格蓮茵的表情更為險惡。
「雖然外表看起來一樣,但她……該不會是另一個人吧?」
派屈克撥弄著頭髮,露出思索的表情沉吟。
「——他當時帶到我家的那個孩子,是更加缺乏情緒起伏,沉默寡言……真的宛如一具娃娃的少女。」
「我的印象也是如此。當時我認為那就是這名少女的個性——不過或許是當時她剛清醒不久,或者是甚至還沒有清醒。」
「有這種事?」
「雖然無法斷言,但假設真是如此的話,就可以解釋少女為何完全不記得當天的事情了……到頭來,如果少女在七年前的那天就已經清醒,不可能現在還如此無力,她太稚嫩了。」
「這樣的話,這孩子也可能不記得『書』的存在——可能從一開始就不知道?」
派屈克如此自言自語,並咬著拇指指甲。
「……我太心急了。」
「少爺……?」
「可惡……即使再怎麼試圖冷靜,我這個人還是太衝動了!」
派屈克猛抓自己亂翹的頭髮,朝著面前的扶手發泄煩躁的情緒。他毫無保留的一踢,使得扶手發出刺耳的撞擊聲明顯變形。
「——何況那個少年也一樣,誰叫他露出一副對於『書』一無所知的表情!想說他一無所知所以沒有用了,我才會為了斷絕後顧之憂解決他啊!?結果事到如今才發現這一點,搞不好果然在那個傢伙的身上……這樣根本就是詐欺吧!」
「————」
克莉絲一直張嘴凝視著歇斯底里大喊的派屈克,在這個時候,她像是察覺到某件事般慌張起身。
「伊織!」
「……什麼?」
「你對伊織做了什麼!?你對他做了什麼吧!?肯定有!」
「……啊啊。」
按著太陽穴並抽動著臉頰的派屈克,低頭看向跑過來的克莉絲,將眼睛眯得像剃刀一樣細。
「你真的很吵……聽到你尖銳的叫聲就令我頭痛……」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