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晄。」
「晄……」
男子跟著複述。
「你叫作什麼名字呢……」
男子端坐在火爐旁,晄則坐在他前方凝視著那對漆黑的眸子。但對方的眼瞳深處就像是無星的夜晚般漆黑,沒有映照出任何事物。
「真是糟糕呢~」
晄嘆了口氣。
昨夜晄帶男子回家後,讓他泡了熱水回溫,又替他擦拭身體,等到他神智清醒後,就開始問他許多問題。但是男子的反應就像現在這樣,只是一直怔忡出神,完全不開口回答。不僅如此,他連日常生活瑣事也無法自理。
「可能是因為溺水曾經一度停止呼吸,腦袋有點秀逗了吧。」
小蛇姿態的汪李在男子周圍飛來飛去,但對方見到有翅膀的小蛇時也不感到驚訝,只是一直好奇地盯著汪李。
「莉姊也在家,就不能把他放在家裡了……」
畢竟莉由看到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為什麼撿個男人回來啊!」
話雖如此,她也不忍心趕走性命垂危的傷患,隨後也幫忙燒熱水煮粥,在晄與舜照顧男子的時候,則在後線負責支援。
「在他能夠正常吃飯之前,也不能送走他呢。」
晄自鼎中盛起稀飯,裝進名為簞的竹碗里,再讓男子拿著。
「那個是簞,這個是湯匙,就像這樣舀起來吃哦。」
晄做出吃的示範動作。男子似乎連吃東西的方式也忘記了,昨晚則是晄喂他吃飯。男子用笨拙的動作舀起粥含入口中。
「沒想到還真的是只魔法鼎呢。」
可能是喝下了大量黃河河水的緣故,男子還無法正常進食。昨夜男子完全沒碰端出來的食物,就算強迫他吃最後也會吐出來。但是只有用這隻鼎煮出的粥,他都勉強吞進了肚子里。
「討厭啦~汪李,你一直不相信嗎?」
這隻鼎是亡父所作的咒具,只要吃了用這隻鼎煮出的食物,病痛就會痊癒,甚至要是經常吃的話,就幾乎不會生病。
五年前晄曾經染上名為蜚的蟲妖散播的瘟疫,但幸虧靠著這隻鼎煮出的湯藥才保住了性命。只是雙親在藥材收集齊全之前,就已雙雙去世了——
「那麼,吃完早飯的話,我就要去汲水了……」
晄正要起身,男子關節分明的黝黑手掌便抓住晄的手腕。黑色的眼珠無助似地注視著晄。
「我知道啦。沒事的,我也會帶你一起去。」
晄露出苦笑。
自昨晚開始,男子就一直是這樣,片刻也不離開晄的身邊。
「是因為在鬼門關前走一遭之後,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小晄嗎?又不是什麼雛鳥。」
汪李老大不高興地嘟噥,但出乎意料的這也許是事實。這名男子似乎也明白是晄救了自己一命。
「要到外頭去的話,總不能一直穿著睡衣吧。換套衣服吧。」
晄朝男子招手,走進舜的房間自柜子中拿出衣物。
「這件是布衣,這條是帶子,就像我這樣穿。接下來去洗臉吧。」
雖然得一言一行按部就班教導男子生活瑣事,但晄並不討厭這樣。也許是因為他是老么,一直以來都是受人照顧,所以現在能夠照顧別人他相當開心。
「完全把自己當作是哥哥了呢。不不,比較像是教導孩子的父親吧?不過這孩子也太大隻了,一點都不可愛。」
小化蛇汪李一邊咕咕噥噥,一邊拍著翅膀跟在晄的後頭。
「去水井汲水,是我每天早上的工作哦。」
晄一行人走出家門後,莉由正在外頭晒衣服。
「哎呀,小晄早安呀。路邊的落魄先生看來氣色也好多了呢。」
「莉姊,叫人家路邊的落魄先生也太失禮了吧。」
「可是現在沒有名字的話很不方便啊。對了……既然他皮膚黝黑,就叫他小黑吧,抑或者他雖然身材壯碩腦袋卻空空,不然就叫小空好了。」
莉由將食指壓在下顎上偏頭思索,表情十分認真。
「小空……是啊~叫也空或許不錯呢。」
晄忽然想起自己為了感受對方的心情,自昨夜起就一直觀察他的眼睛,但是在他沒有任何記憶的內心裡,只有一片空虛的黑暗不斷延伸。
「在你想起自己的名字之前,我們就叫你也空吧!」
「也空?」
男子指著自己。
「對,也空。這隻小蛇是汪李。」
「我不是小蛇,你要跟他說清楚,我是化蛇。」
汪李拍動翅膀,卷在晄的手臂上後,「哼」了一聲轉過臉蛋。本來他待人就不算親切,但不知為何面對也空又特別冷淡。
「來,也空,我們去汲水吧。」
晄拿著陶罐,與也空一起走下山丘。眼下的黃河正滔滔滾動著豐沛的河水,仰頭看去,天空也是蔚藍澄澈。
「天氣真好~昨天的事情好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我差點都要忘了,那個可怕的妖魔也有可能來到亳邑呢。」
望著平靜的黃河與天空,危機感也變得薄弱。
「昨天你就倒在那附近哦,還記得嗎?」
晄指向較為下游的河岸,但也空只是不解地歪過頭。
「想不起來也沒辦法吧。畢竟你差點就要死掉了。」
也空走下山丘,步至水邊蹲下身子。他將鼻子湊上前嗅著河水的氣味,然後露出非常厭惡的表情。
「看來自己喝了很多河水這件事他倒還記得呢。」
「難道他口渴了?黃河的水混了黃土不能喝哦。所以我們才要特地去水井汲水,過來吧。」
水井位於山丘下的村落外圍。平日,在這裡洗滌衣服的婆婆阿姨們都會熱鬧地開起井邊會議,年幼的孩子們則在附近跑來跑去,但想必是那則告誡村民切勿在外閑晃的布告的關係,今天早上沒有半個人影。
「我們汲完水之後,也要快點回去才行。」
晄將陶罐置於地面後,拿著系有繩索的木桶扔進井裡,汲起井水。
忽然間,晄的頸部泛過顫慄。他吃驚地扭過頭來,只見也空正目不轉睛地望著這邊,神色莫名駭人。纏在左腕上的汪李緩緩鬆開身子,作出警戒。
「也空……?」
也空目光銳利地注視著晄好一陣子後,最後臉龐痛苦地扭曲,接著一把自晄手中搶過水桶,將臉塞進裡頭。
「嚇死我了~你這麼想喝水呀?」
「笨蛋!不要為了區區的水就釋放殺氣啦。」
晄與汪李錯愕地望著貪婪大口喝下清水的也空。
但是,也空的胃部還不能接受井裡的生水。他丟下木桶,開始激烈嘔吐。
「你沒事吧?可能是胃部還很虛弱。」
目前也空的身體狀況,其實還沒辦法喝水進食吧。
「這些水我用魔法鼎燒過之後再給你喝,到時一定喝得下的。」
「好了好了。」晄輕輕拍著也空,再次撿起木桶開始汲水。
等到陶罐滿了之後,也空輕輕鬆鬆地就將它扛至肩上。
「你力氣真大——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呢!」
對晄來說,搬運裝了水的陶罐可是件苦差事。
也空扛著跟晄的體重相差無幾的陶罐,腳步輕快地爬上山丘。
「這個男人失去記憶之前,是在做什麼的啊?」
望著他的背影,汪李以僵硬的嗓音低喃。
「聽好啰?如果沒有我的許可,不準接近我半徑五公尺以內。這樣的話,我可以勉強答應做飯給你吃。不過,不勞動者不得食。你至少也要幫忙做家事才行。」
這是讓也空留在家中,莉由開出的條件。
經過三天後,也空開口說出的單字增加不少,更衣和洗臉等小事情,也總算可以自己動手來做了。
對於這貧窮的一家子來說,根本沒有多餘的金錢再養一名成年男性,本想託付給里長家照顧,但也空至今不知為何只吃得下用魔法鼎煮出的食物,水也是要用魔法鼎煮沸過後,才有辦法喝下肚。
「表示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吧。可是,畢竟這隻鼎是爹重要的遺物,總不能連鼎也一起寄放——」
舜面帶和煦的笑容,但內心其實相當困擾。
「莉由,飯。也空,肚子餓了。」
不過當事人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現下的處境,還一臉嘻嘻笑著。
「是是,我知道了啦。我要準備煮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