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啟程之夜

在很小的時候,開始不斷幻想自己的母親是一個怎樣的女人,是在知道孩子是不可能從書中蹦出來之後不久的事。

也許是被捲入戰爭而喪命的農民。也許是養不起新生兒的流浪藝人。對那位不得不將如此幼小、連話都不會說的孩子拋棄在戰場上的那位母親——他一直用僅有的關於這個世界的知識,不斷地幻想著一個個拙劣的故事。

但是,就在那之後,當他知道像自己一樣的孤兒遭遇並不罕見以後,他發現自己的幻想是多麼的無趣。結果,最常見的事實就是被強姦了的流民少女或是以營地士兵為對象而不斷墮胎的娼婦。如果母親是這樣的話,自己竟然還在想像父親的事,實在是太愚蠢了。最後,他還是接受了自己這類似於樹里蹦出來的身世。之後,他就對此失去了興趣。不管怎麼說,現在為糊口已經操盡了心,根本沒有閑工夫來考慮多餘的事。

回想一下,發現自己的記憶中理所當然的沒有那種名為家人的羈絆。那個收養他的垂死的士兵,最多把他當作一條比勞心傷神的狗有用些的益獸,絕對沒有作為父親的意識吧。他本應該教他些在戰場生存下來的能力,但在他接受這份恩惠之前,他——「他的主人」已經死了。

在那以後,他與生存能力擦肩而過,只能像野獸一樣生活著。雖然好幾次投身於軍隊之中,但最後都是全軍稷滅,而且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還活著。這並非因為他有什麼特殊的才能或是熟練的技巧。只是無論什麼時候他的運氣都太好了,雖然這種幸運的幾率是微乎其微的,但他著實和那份狡猾一起入手了。

塔烏這個名字,是最初的那位主人這麼叫出來的,還是後來的綽號——說實話,已經不記得了。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被這麼叫的呢?當然,沒有姓。在簽訂服役契約的時候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如果非要寫姓的話,他就會借用死去的同伴的姓氏。

因為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在哪裡出生的,所以也不清楚自己的年齡。不過在會數數之後,還是記得到底過了多少個季節的。以世俗的標準看來還是年輕人吧。但塔烏對自己的年輕沒有感到任何喜悅和價值。青春本來是靠對未來展望的野心來使自己發光發熱的時節。塔烏卻從未奢望過這些。

打從自己出生起,就只知道戰場。比起讀書寫字,自己對磨刀殺敵的方法更加熟悉。對於這樣一位少年,要讓他理解未來的可能性,是非常困難的。在這種昨天僥倖偷生,今天還活著,然後帶著死亡的預感等待明天的日子裡,要怎樣能有將來的夢想呢?

所以,在不再想像母親面容那刻起,塔烏精神中的想像力已經乾涸了。就連憐憫自己的不幸這種感覺也消失了。周圍有很多與自己境遇相同的同類在游乎好閑著。出生在這樣的世界裡,自己的生命就如同地上的蟲一樣毫無價值——這就是他所知道的「人生」的全部。

每月末,堡壘里的酒保就能看到很多外來的人。這與路過這裡的商人有著截然不同的態度與風格,他們不是賣家而是買家。

不需要費很多手續,只要交給管理員就能搞定。如果要選擇保鏢的話,可以選擇附近堡壘中馬上要期滿的傭兵這。雖然這種方法不太保險,但在協商中就能定下契約內容,還剩下了介紹費和精力,這是最大的優點。

根據這種客戶的需求,酒保的輜重兵就會去找相應的傭兵。那一天,塔烏還沒有走到酒保跟前,當班的士兵就對塔烏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是裡面桌子邊上的兩個男人,並告知他,他的契約馬上就要滿了。

在進行交涉之前,塔烏在遠處觀望著那兩個人,他在估測他們的價值。樸素的服裝看起來不是貴族,如果說是士兵的話又顯得的有些萎縮,也不像是騎士的隨從來尋找強者。大概就是附近的農夫來找一個保鏢對付對付強盜之類的吧。

但是看到他們緊張得泛青的臉龐,發現皮膚是如此的潤滑妖艷,這引起了塔烏的關注。這兩年收成一直非常不好,但看來這兩人的生活過得還是很滋潤的。先不管這些,聽聽他們說的內容也沒什麼損失。

「——喲,你們實在找實力強的傢伙吧?」

塔烏靠近他們之後出了聲,兩個農民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向塔烏點了點頭。他們的表情有些畏縮,不過從匆忙的眼神中,能看出他們其實是很慎重地在對塔烏進行評價。估計他們是想找老手吧。

「真抱歉,這個堡壘里到這個月期滿的人只有我一個。所以你們是找不到別人的。」

「不不不,請別這麼說!我們就是要找您這樣的人!」

農夫慌忙笑臉相迎,塔烏在他們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那麼,是什麼樣的工作?保鏢?還是驅除猛獸一類的?」

兩個農夫互相交換了眼神,決定還是與塔烏交涉下去。

「……那個,我們是想讓你幫忙整備村莊的防禦工作……還有就是鍛煉年輕人。」

他們回答得十分含糊其辭。

對於這讓人有些意外的內容,塔烏暫時陷入了沉思。看來他們不是來尋求一時的保護,而是需要持久的武力——而且還是尋求著自衛的手段。

「你們啊,竟然還為了耕地以外的事情煩惱?為什麼不去找領主?」

其中一人為了掩飾緊張,咽了口口水,塔烏並沒有漏看。

「……那是,其實……我們的大人已經給予了我們很多恩賜,我們不能連這種事情都去拜託他,所以……」

這樣一句話讓塔烏心中有了底。他們恐怕是瞞著領主製造些違禁物,然後被盜賊給盯上了。原來如此,怪不得在這種收成不好的日子裡,他們還能過得這麼滋潤。

建造防禦設施和教練——雖說是沒有生命危險的輕鬆的委託。但這樣稍微要求高點也不過分。

「四十紮夫定金。每天兩紮夫工錢。還有作為教練,每教一個學生四紮夫。如果你能接受這個條件的話,那我就幫你們吧。」

農夫再次互相交換了眼神,然後非常輕易地就點頭答應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請務必拜託了。」

雖然塔烏提出了比較過分的要求,但他們還是很快在桌上放了八塊大金幣,反倒讓塔烏有些張目結舌了。這並不是善意。應該說絕對有陰謀,如果大意的話不知道自己會落入什麼樣的陷阱之中。

不過,說實話,他還真不想和這個堡壘重新簽約。和鄰洲的競爭越來越少,趨於冷靜,領主說不定還會順勢進行交涉。如果在這裡錯過了這個工作,最糟糕的情況就是沒有飯吃了。

而且,最近因為賭博贏太多了,感覺有些遭同僚的仇視。那些輸了的人估計很快就會結成一幫對付他吧。這種時候對於沒有軍規的傭兵來說,是立場最薄弱的時候。要經常明智地讀懂氛圍避開災難。

考慮到諸多因素,這裡接受農夫們的要求,拋棄堡壘上的工作是最省事的。就算他們想要加害塔烏,只要他靈機應變就沒有問題。如果找些沒有風險的事的話,就只能過省吃儉用的日子了。

「……好吧。我在這裡的契約到這個星期結束。我什麼時候開工?」

「我們在鎮上有貿易市場的交易。所以要下周初來接您。」

「好的,契約成立。」

塔烏站了起來,伸出了手,一位農夫回應了他。他的手的確是揮慣了鋤頭的手,十分僵硬,但握力就不敢恭維了。

這就是在暗處做事的「手」啊——塔烏再一次如此感覺道。

農夫一個叫波恩,一個叫利卡魯多。在市場交易完之後到他們所住的里格斯村為止,馬車的行李台就成了塔烏的座位。

路上看到的農村,都是十分凄慘的樣子。雖說馬上就要到收穫期了,但麥田裡的稻草十分纖細,現在都已經快枯萎了。兩年連續都這樣,農民們也快到挨餓的境地了。

領主們要互相爭鬥,但看到這樣的場景,想來他們也應該在為財源苦惱。就算是這樣的狀態下,還是需要請傭兵的。他們不奢求戰場的功績,也不會立即就成山賊或是強盜。而且如果貧窮到沒有騎士來維持治安的話,第二年就會有強盜來襲擊。

所以尋求不拘泥於形式的生活方法,也是塔烏心中非常沉重的課題。但是這也是牽扯到他人生的最重要的問題,為了生存下去竟然做到這一步,到底有什麼意義——一想到這裡,他心中就會有種鬱悶的感覺。

永遠都拿著劍的生活,每當塔烏砍殺完畢之後,看著自己面前的屍骨,都會將自己的面容和其重疊在一起。

將劍的勝者與敗者,生者與死者互調位置的話,到底有什麼樣的不同呢?生存下來的那個繼續前往戰場,然後又是生與死,殺與被殺的兩種選擇。肯定有人會死,那樣的話自己要比別人對生命更加執著一些,這樣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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