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亡靈啊,沉睡我的胸前 第三章 愚蠢之眾的傳言

奧芬感到絕望——在他再一次巡視被自己搞得一塌糊塗的房間時就有這樣的感覺。衣櫥就像腰部扭曲的魔女一樣癟下去,粘著蠟的燭台倒在地板上,白鐵皮支座彎曲變形(這麼說,從床上跳起來的時候好像踩到了什麼)。壁紙散發出焦味,博魯坎踢破的門就更不用說了。

賠償金再怎麼保守估計,肯定是非常壯觀吧——他一點也不想計算具體金額,也不想知道。大不了就逃走算了,頂多被通緝,奧芬連這樣的打算都做好了。

但第二天被派遣官叫到辦公室後,對方的第一句話卻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真是一場災難啊。那,請問您需要多少補償金呢?」

「啊?」

奧芬糊塗了。因為耳朵聽到了不可思議的內容,和自己所想的差別太大了,以至於他認為對方在胡言亂語。

(是問我需要多少?不是由我來付?)

藏住心裡的驚訝,奧芬儘可能用自然的語氣說:

「不,那個——我對這種事也不是太熟悉。請問市場一般是什麼價格呢?」

「市場……價格嗎?」

老派遣官白鬍子下乾瘦的嘴唇微微動著。是個身穿茶色背心,面相善良的老人。狹窄辦公室的角落有一支衣架,架子上掛著一頂帽檐很大的帽子。室內唯一的傢具是一張木桌,老人瘦瘦的手肘支在桌上,用一副沒光彩眼神打量了奧芬好長一會兒。這位從中央抽調到這裡來管理郊區治安的退休警官(奧芬覺得應該是這樣)稍微想了一會兒,回答道:

「對了對了。三年前,在那間旅館也有一位婦人被魔術士的幽靈驚醒,大晚上一直逃到了教堂,好像是——」

金額已經無所謂了,這個情報已經明確了另一個事實。

(那個亡靈,已經出現了不止一回了)

奧芬抱起胳膊,突然想到——

(那個男人,他把我稱作福諾克羅斯……)

看來整件事情需要詳細調查。但到底應該去問誰呢?

關於昨晚被『手』殺掉的殺手,派遣官已經著手開始偵訊搜查,觀望這一切的奧芬覺得有必要和西莉愛塔見一面。

奧芬走出來,看到了馬吉克。馬吉克蹲在路邊,看到他後顯得很開心。

「師父!」

奧芬朝跑過來的徒弟揮揮手。

「怎麼了,不是叫你在旅館等著的么。還是說旅館又出了什麼事嗎?」

「不、不是,是因為——」

馬吉克翠綠色的眼珠猶豫地眨了眨,說:

「那裡……簡直讓人呆不下去。」

「…………?」

奧芬無言地看他。馬吉克吐出一口氣答道:

「那個叫西莉愛塔的人來找師父了。就在樓下的食堂……然後——」

「真性急啊。然後怎麼了?」

「然後,克麗奧也在那裡。不知道怎麼回事,兩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一聲不吭地互相瞪視著呢。」

「這樣啊。」

奧芬和馬吉克同時嘆氣。

昨晚鬧了一宿的旅店,現在則顯得格外安靜。從下面朝上看房間,能看見窗戶破的掉的地方用厚紙板擋住了,其餘部分和昨天白天沒什麼不同。

從入口推門進去,迎接的是冷清的空氣。食堂正中一個桌子,那裡坐著依然是緊身衣裝束的西莉愛塔,和正眼相視一臉憤怒的克麗奧。克麗奧的臉頰有點腫,身上穿的襯衫最上面的扣子耷拉著,旁邊桌子的椅子倒在地上——奧芬暗叫不妙。看來已經干過一仗了。

奧芬進門後,西莉愛塔臉上輕輕一笑,身子沒動;克麗奧回頭看了看,金髮飄動,把臉上的傷遮擋。

「我說你呀——」

奧芬不耐煩地剛要說話,克麗奧一腳踢翻椅子站起來。她把臉扭向他,生氣地喊了一句:

「笨蛋!」

然後掉頭就上樓。奧芬獃獃地目送她,直到她的運動鞋從視野消失,身後的馬吉克悄悄說:

「我還沒見過她這麼生氣呢。是吧師父?」

「是嗎?」

說話的是西莉愛塔——她摸摸隱蔽在右腿處的黑色刀鞘,輕鬆有餘地笑笑。

「你是指什麼?」

奧芬說著慢慢走近她的桌子。

西莉愛塔不正視他,說:

「我說那個孩子有權發這麼大的火。你沒有對那個孩子說實話吧?」

奧芬一言不發地拾起克麗奧踢倒的椅子,坐下來。西莉愛塔繼續說:

「我告訴她,我是被人請來暗殺你的專業級魔術士殺手,她聽完後眼睛睜得大大的。」

聽到她話的瞬間,馬吉克後退了幾步,腰撞到背後的桌子上。奧芬向他伸伸手,示意不要緊張,然後苦笑著說:

「她不是瞪瞪眼睛就算完了吧?」

「嗯。她突然就衝上來了——因為太突然,我就出手打了她一拳,可能做得太過分了。」

「為這種事發火我可管不著。就算她去惹一個殺手還挨了打,也——」

奧芬一說,西莉愛塔就笑了。似乎在笑他的傻氣。

「她不是在為這種事生氣,那位小姐在為你擔心啊。一個沒受過訓練的小女孩,竟想要保護你這個能稱得上大陸一流的黑魔術士,蠻可愛的不是嗎?」

「……這我不否定。」

奧芬說完朝馬吉克看去,馬吉克已經完全被魔術士殺手這個詞給嚇倒了。

「你去樓上。叫她不要生氣了。」

馬吉克一愣,然後舉起雙手說:

「那不可能!」

「那也給我去!」

奧芬眯起眼,又說:

「如果昨晚上的亡靈是沖著我們來的話,讓她一個人獨處就太危險了。」

「……偏偏要在她不高興的時候跟她在一起,那我的危險就不用管了嗎?」

馬吉克發著牢騷,上二樓去了。食堂里只剩下奧芬和西莉愛塔。現在還是上午,廚房沒有生火,有點昏暗,奧芬看著眼前的女暗殺者。

「我想確認一件事。」

「是什麼?」

她又浮現出那種讓人難以接近的媚態的笑容,問道。奧芬靠在椅背上說:

「你是……敵人,還是友方?」

「你要怎麼區別對待敵人或是友方呢?」

她開玩笑似地說。奧芬對這種說辭比較反感,但他還是回答:

「看要不要在這裡把你揍飛。」

「我可不想被揍飛啊。」

她的喉嚨發出笑聲,繼續說:

「OK,我不是敵人。至少我不會暗算你,也會提供必要的情報。」

「那就把必要的情報說出來,現在馬上。」

「真性急。不想和我多說說話嗎?」

「不想。」

「你這樣會讓人討厭哦……昨天那一吻讓你這麼難受嗎?」

「不用你管。」

奧芬半睜著眼說完,西莉愛塔像有什麼好玩的事一樣笑笑,用手梳梳頭髮。她的手肘支在斑駁的舊桌上,身子前傾,開始說:

「不過……不讓你直接見見我的委託人,你是不會相信我的。你疑心很重嘛。」

「就是說,你認為我不會相信你說的話?」

「……沒錯。事實上就算你不相信也沒關係。」

聽到她這樣說,奧芬本想說句諷刺的話,但他突然愣怔了。殺手的表情不知在何時籠罩上一層陰影,他看著她,腦中想起了關於「愚犬」西莉愛塔的各種傳聞,這些傳聞他以前根本不會相信。

紅艷的朱唇輕啟,她說:

「我的委託人,早就已經死了。是我殺掉的。但他依然存在……就在這座村裡。」

◆ ◇ ◆ ◇ ◆

「真是的——真是笨蛋!」

一回房間,克麗奧異常氣憤地大吼,她從床上拿過枕頭,拋到空中,然後一腳踢中。枕頭髮出嘭的抗議聲,撞牆後落在地上。奧芬把房間搞得亂七八糟後,一行人就被領到了另一間屋子裡,這間屋子不像客房,不過是普通的卧室罷了,四周都沒有貼壁紙。

克麗奧撿起枕頭,這次向前方拋去。她加上點助跑,再藉助重心的轉移,以漂亮的姿勢又踢了一腳——不,與其說是踢,不如說是用腳側部做出像砍一樣的動作,將滑走於空中的枕頭掃在地上。正上方的克麗奧落下來,再遲一點恐怕會屁股著地。

再怎麼說,普通的運動神經是做不到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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