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雜在風中的馬嘶聲與多多坎達市初夏的空氣味道很相配。六月陽光燦爛的這一天,多多坎達無比乾燥,綠意也因此顯得尤為濃郁。從東方的大斯卡依米拉湖吹來的風穿過了一度變成荒原的艾瓦拉斯汀庭院。奧芬花了三天的功夫才將它修復好,但是這裡還是留下了不少損毀的痕迹。
兩匹馬幾乎同時發出焦躁的嘶鳴聲。這兩匹栗色鬃毛的母馬都被拴在馬車上。馬車是艾瓦拉斯汀家的所有物,是緹西緹妮把它轉讓給了奧芬。
「做好準備了嗎?」
「哎?啊,沒問題了。」
正在發獃的奧芬聽到忽然說話聲,立刻轉過頭去。站在玄關前的緹西緹妮和瑪利亞貝爾一起出來為他送行。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看到克麗奧的身影。
奧芬注視著兩匹馬的馬車。
「話說回來,我不過就是去追那兩個豆丁,不需要做什麼準備。」
「您之前說那兩位地人帶著那把劍逃走了?」
像是在談論淘氣鬼的惡作劇一樣,緹西緹妮笑著皺起了眉頭。她美麗的眉間豎起了幾道端莊的皺紋。
「嗯,他們大概是想找個地方把巴魯托安德魯斯之劍換成錢吧。也怪我太大意了。那兩個傢伙以前就經常把魔術道具能換很多錢的話題掛在嘴上。」
奧芬嘆了口氣,抓了抓頭髮。
「對了……克麗奧在哪?我還以為她會來送我。」
「那孩子——」
緹西緹妮瞥了一眼身旁的瑪利亞貝爾,嘴角揚起。她沒把這句話說完,只有肩膀在微微顫抖。
緹西緹妮的反應讓奧芬忽然反應了過來。
他苦笑著說道。
「……你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女性,緹西緹妮。不過,你稱不上是一位賢明的母親。」
「是這樣嗎?」
緹西緹妮刻意做出身為母親的典型姿勢——雙手叉腰。
「不,是我失言了。你是一位賢明的母親,真的。」
「那孩子就拜託你了。」
「只要她乖乖聽話就行。總之,如果遇到我對付不了的情況,就會把她送回來的。」
奧芬說完,將視線從緹西緹妮身上移向瑪利亞貝爾。這位與緹西緹妮輪廓相似的女性把雙手握於體前,正凝視著他。奧芬本來懷疑她真的不會說話,但是事實好像並非如此。瑪利亞貝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微張開櫻色的嘴唇說道。
「我真的認為,和您結婚是一件好事。」
那是如同玻璃般清脆的聲音。因為這句話而大吃一驚的奧芬猶豫了片刻,而她忽然將纖細的手臂纏在奧芬的脖子上,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在這一瞬間的感觸中,奧芬突然回想到。
「那孩子經歷了這次的事,已經被迷得神魂顛倒了……」
怎麼會這樣呢。奧芬不禁有些頭暈目眩。家裡的人在宅邸被殺手盯上的時候,曾經熱衷於討論過這個話題。
但是仔細想來,一個人進行這種嚴肅的思考也有點奇怪。
(是我多想了吧。)
對在抱住他的同時迅速拉開身體的瑪利亞貝爾回以微笑,奧芬如此想到。
馬車以散步的速度離開城市,來到大道上。奧芬已經知道博魯坎他們會帶著劍去哪了。想到魔術,那些單細胞的傢伙一定會以「牙之塔」為目標的吧。這麼說來就是北邊。
來到通往多多坎達市北方的街道——幾天前阿莎莉乘著馬車經過的斯泰爾威大道上,奧芬開始思考。他玩弄著手中的韁繩,悠閑地享受著拂面而來的微風。
馬車剛好通過了阿莎莉的馬車停下的地點……
「這是博魯坎那小子的劍。」
盯著倒在地上氣喘吁吁的阿莎莉,奧芬舉起了手中的劍。
「那個白痴不知道怎麼維護他的劍,還經常拿來敲打弟弟的頭。你知道嗎?地人的頭比鋼鐵還硬。不過不管怎麼說,就因為這樣,這把劍的刀刃都快毀掉了,幾乎成了一塊廢鐵。話雖如此,阿莎莉,它至少會讓你的肋骨斷掉吧。所以不要亂動,內臟會受傷的哦。」
「你要……殺了我嗎?」
臉上沾滿了汗水的她——當然還是以查爾德曼的模樣問道。奧芬把博魯坎的劍向後一扔,撿起她掉在地上的巴魯托安德魯斯之劍。
「殺了你……嗎。如果可以做到,我五年前就不會離開『塔』了。」
「以前的你和現在的你不一樣吧。」
「是一樣的。不,不一樣——但是,沒有太大的差別。」
「你準備怎麼對付我?」
「…………」
奧芬用雙手交換拿著巴魯托安德魯斯之劍,思考了片刻——話雖如此,他只是在裝出沉思的樣子。
老實說,他早就下定了決心。
「我把選擇權交給你。」
奧芬說著,把手裡的「劍」指向阿莎莉的眼前。
「這把『劍』可以如我所願地『改變』你吧?我還清楚地記得你五年前的樣子,大概也能把你變回去。又或者你會想保持這樣的姿態,以查爾德曼的身份活下去。雖然可能性很小,但是……如果你想恢複為異形的姿態,我也可以幫你。從結果來說,一切都取決於你。無論你選擇怎樣的生存方式,我都會實現你的願望。不過——」
奧芬沉下聲調,繼續說道。
「不過,只要你還保留有一點罪惡感,不管你變成什麼樣,都不要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不管有著怎樣的理由,畢竟你還是殺了查爾德曼。」
阿莎莉喘了一會氣,又陷入了沉默。以為她因為疼痛而昏迷的奧芬不禁有些擔心,就在此時她說出了自己的希望。
「差不多可以露臉了。一個人駕車也挺無聊的。」
坐在駕駛台上奧芬沒有回頭,向馬車裡說道。馬車的形態是將圓柱割掉一半,再橫向擺放,前後的入口都掛著帘子。雖然不是規模很大的馬車,但是應該可以坐兩三個人吧。前方的帘子忽然被拉開了。
「你從什麼時候起注意到的?」
從帘子的縫隙里露出臉來的人是克麗奧。彷彿這件事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克麗奧的雙眸驚訝地睜圓了。奧芬無力地說道。
「緹西緹妮早就暗示我了。她說『那孩子就拜託你了』。」
「那你接受了?」
「反正我把你從馬車上拉下來,你也會想出其他的手段吧?」
「嗯。」
克麗奧毫不在乎地點了點頭。
奧芬總算回過頭來,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少女的臉。克麗奧的臉上浮現起奇特的愉快笑容。看著這個和自己彷彿是不同次元生物的她露出的笑臉,奧芬嘟囔道。
「你好像別有企圖啊。你在隱藏什麼?」
「沒有隱藏哦。」
克麗奧將帶有揭穿魔術秘密的優越感的視線投向他,忽然回頭看向後方說道——
「已經可以出來了。」
「喂、喂,還有人在?」
這次連奧芬都發出了驚訝的悲鳴。從克麗奧身旁突然伸出臉來的是一位面龐上還殘留著孩子氣的少年。
「馬吉克!」
「因為您不是說要教我魔術嗎?但是卻不到旅館打聲招呼再走,太過分了啦。」
「不、不過——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馬車裡——」
「咦?我沒有跟你提起過嗎?」
克麗奧驚訝地說道。
「我是在工商業居住區上的學。雖然學年不同,但是跟馬吉克是同一個教室的。提到奧芬的時候,他就說認識你。我也嚇了一跳呢。」
「我說啊……」
走投無路的奧芬嘀咕了一聲,而馬吉克的臉上泛起少女般的紅潮抗議道。
「我跟父親好好談過了哦。奧芬先生已經從旅館裡消失好幾天了。然後我說要拜值得信任的魔術士為師,父親就說『算了,也好』。總之,提起值得信用的魔術士,就只有奧芬先生——」
「啊啊,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啦。可惡,巴格阿普那個混蛋——」
奧芬無可奈何地遷怒於韁繩,接著仰望天空。初夏的天空十分高遠,清澈而一望無際。清風彷彿是從正上方吹來的一樣。在綠意盎然的街道上拉緊韁繩,奧芬不禁想到。是不是應該感謝一下這不會是獨自一人的旅途呢。
在俯瞰街道的天空中,散落的雲朵輕盈地漂浮著,似乎隨時都會墜落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