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花好風裊一枝新

除夕夜照例不許有后妃侍寢,然而新年過去後的三日,玄凌夜夜宿在景春殿中,陵容頓時炙手可熱,一躍成為紫奧城中最令人矚目的妃子。

聞得太后頗有微詞,玄凌只笑應道:「母后不必擔憂,容兒位高責愈重,且有了前次的教訓,她也不敢了。何況天象之說也總有變數,恰如母后所言,難道厄運遲遲不去么?」

太后久病後身子乏力,不免嘆息,「你仔細著別如傅如吟一般就是,再叫淑妃和敬妃好好調教她。」

這一日正在棠梨宮中閑話,敬妃說起來不免苦笑,「分明是皇后一手栽培的,我哪裡能調教得了她!」

我低頭撥弄著暖爐上的金紐子,淡淡道:「算了,只怕這樣下去,來日便是她來調教我們了。」

眉庄舉起瓷盞,輕輕嗅一縷清怡柑橘蜜露的甜香,淡淡道:「真可惜,我有著身孕不宜踏雪出門,錯過了這場好戲。可是宮人們傳得繪聲繪色,我也可以想見是何等情形了。」她微微一笑,「蘊蓉只怕恨得要吐血。」

「姐姐說笑話了。」我柳眉微蹙,凝神道:「安陵容再這般下去,封妃是指日可待。三妃之位如今尚缺其一,如若安陵容趕在胡蘊蓉前頭成了正二品妃,只怕胡蘊蓉連撕了她的心都有。」

敬妃一驚,不覺站起。她知失態,忙又坐下,「冊妃?總不能吧?」

眉庄略抬了抬眼睛,「皇上喜歡,有什麼不能的?聽聞年內也還要再進灧貴人位份。」

敬妃勉強一笑,「胡昭儀素來心高氣傲,除了皇后和沈淑妃,誰都不放在眼中,如今安陵容只與她平起平坐,若有凌駕於她之上的一日,她不氣瘋了才怪。」

我看一眼敬妃,「我瞧過敬事房的記檔,這十一日來安陵容重得聖恩,胡昭儀撒嬌撒痴,皆是二人的熱鬧。」

眉庄月份已大,支著身子不免吃力,只靠在團花軟枕上悠悠道:「針鋒相對也無妨,皇上想一碗水端平,只消冊了胡昭儀為妃也罷了。」

我一怔,「三妃已有兩位,難道要為她破了規矩?」

外頭冬雪綿綿,眉庄的笑意清淡如六棱雪花,吟吟道:「那倒不會。端妃與馮姐姐你都是最有資歷的人了,冊個夫人也不打緊。」敬妃面色微微一變,眉庄已然笑道:「我曉得你忌憚玉厄和皙華兩位夫人都不得善終,但事情總是兩說,總不成為了兩個罪人,宮中再不立夫人了。」

敬妃垂眸不語,我剝著指間一枚金橘,「姐姐有了身孕自然不能操勞,我與敬妃姐姐料理宮中之事,也不得不忌憚皇后,眼下倒騰不出手去料理她。」

眉庄足不出戶,裝束清簡,不過在髻間戴一枚小小的累珠銀鳳簪,小指大的明珠垂落眉間有溫軟的光澤。她蹙眉道:「宮中妃嬪有得寵就會有失寵,她當年便早早做下打算預備著這一日東山再起,可見用心之深,輕易扳不倒她,你萬不可貿然出手。」

我輕笑,與敬妃對視一眼。敬妃溫厚的笑容下眉目斂然,輕輕道:「咱們自是騰不出手的。」嘴唇輕輕向南窗一努,「自有胡昭儀呢。」

眉庄一襲雪青色宮裝,以銀線疏疏綉了幾朵蝴蝶穿花,彷彿遠遠就要到來的一點春意,「她也莽撞,竟這般不顧皇后的顏面么?」

我不言,只起身看著窗外紛揚的白雪,敬妃遲疑道:「胡昭儀這般吃醋,我瞧著未必只是與安陵容吃醋,安氏顯見是皇后的人,胡昭儀尚不顧皇后的面子,只怕……」

我的手指從雕花紋錦的窗上緩緩撫過,心中更添了一分沉靜,「姐姐,這不當是咱們能管的,只看著罷了。」

正月在忙碌和熱鬧里匆匆而過,二月初一這日,是安陵容晉封昭媛行冊禮的日子,一躍而居從二品的昭媛,位列九嬪之一,與生了皇長女的呂昭容和出身貴戚的胡昭儀並駕齊驅,當真是莫大的榮寵光耀。

浣碧冷笑:「也難為了她狐媚心機,容貌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又是這樣的家底,還沒有過子嗣,竟然也熬到了九嬪之位。」

我對著窗外明澈如水的陽光細細地看著金線錦盒裡的一對琉璃翠的翡翠鐲子。陽光底下,鐲子中隱隱流動水波似的一彎光澤,觸手生溫。

我淡淡揚起嘴角,道:「是難為了她,當年一同進宮的十五個妃嬪,死的死,廢的廢,還在的幾乎也失寵了。正當盛寵的,除了我和眉庄姐姐,便是她了。」

浣碧眼角隱隱有些不屑:「小姐到今天這個地位,是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罪,又有了三位皇嗣才坐穩的。偏她平步青雲,狐媚惑主,竟也做到了昭媛。」

我靠著窗子坐下,浣碧把影紅灑花簇錦軟簾放了下來,落了一室陰陰的緋紅影子,恍惚紅梅搖曳凝朱,添了幾抹暖意。

我把鐲子放回盒子里,隨手擱在桌上,道:「這就是她的本事了。能這麼些年一直讓皇后肯抬舉她、幫襯她,真真是出挑的人才呢。」

浣碧連連冷笑,啐了一口道:「不就是一味的裝可憐兒么,偏偏皇上這樣喜歡得不得了。」

我輕輕一笑,「皇上?換做天下男人,個個都喜歡得不得了。」

浣碧聽我這樣說,不覺凝住了神,良久只是默不做聲。

過了一會兒,她視線才轉到桌子上來,「咦」了一聲道:「這鐲子小姐不是收的好好兒的么,怎麼這會子想著要取出來戴了。」

我瞟一眼那翡翠鐲子,道:「這東西還是上次渥南國進貢來的,皇上賞了我,我還一次都沒戴過,難得水頭又好,色澤又翠,如今這樣的東西已經少見了。」我微微一笑,「等下好好包起來,你親自拿去景春殿送給她。」

浣碧湊近一瞧,搖頭道:「東西自然是好的,奴婢進宮這些年,就記得那一年端妃送給溫儀帝姬的跟這個倒能比一比。不過那是端妃娘娘的陪嫁,好些年的東西了。如今渥南國上貢的翠一年不如一年,好東西也少多了。眼下小姐要送給她,奴婢只可惜這麼好的翡翠。」

我正要看她,卻見玄凌滿面是笑踏了進來,朗聲道:「什麼可惜不可惜的,也說給朕聽聽。」

我忙起身,領著浣碧請了安才笑道:「外頭的奴才好不懂事,皇上來了也不通傳一聲。」

玄凌道:「這個時候,朕以為你還午睡著,特意不叫她們吵醒你。沒想到你們主僕倆正說悄悄話兒呢。」他語帶憐惜,「一大早為了容兒冊封的事,你也累著了吧。」

浣碧捧了茶與糕點上來,我與他坐了,方道:「也沒什麼累的,安妹妹晉封,臣妾這個做姐姐的也為她高興,所以方才正讓浣碧找東西呢。」說著,把那對鐲子遞到玄凌手中,道:「皇上瞧瞧好不好?」

玄凌伸手接過,對著光線一瞧,眉毛微微揚起,道:「彷彿是朕上回賞你的那個。」

我睨他一眼,微微含笑,「皇上好記性。」

他笑,「你不是一向捨不得戴么,好好的又尋它出來做什麼?」

我笑道:「正是臣妾捨不得,所以才特特兒地叫浣碧找出來,好送給安妹妹。」我垂首,輕輕撫摸著鐲身,道:「安妹妹新封昭媛,臣妾特意取這個來為她潤色妝奩。所以浣碧也說,這麼好的翡翠若不配美人,放著也可惜了。」

我說著看了浣碧一眼,只見浣碧眼帘微微一垂,轉身出去換了香來重新燃上,才悄悄兒垂手站到外頭。

玄凌並未發覺,只聽著我的話略有些吃驚,道:「你自己也不捨得用,還去送她?」又笑,「容兒如今封了昭媛,皇后賞了不少東西,光內務府封的妝奩也夠豐厚了。」

我含笑取了一顆梅子送到玄凌嘴邊,道:「安妹妹的妝奩豐厚是一回事,臣妾的心意是另一回事。只是要拿著皇上賞的東西去借花獻佛了,只問皇上依不依呢?」

他笑著把梅子含了,蹙眉道:「好酸。」又笑,「你又不是沒好東西在,偏這樣小氣,拿朕私下裡賞你的東西去做人情,你可記著,這鐲子是沒有記檔的。」

我掩唇而笑:「知道是沒有記檔的。若記了檔,怎麼敢送出去呢,借臣妾十個膽子也不敢呀。」說著止了笑,盈然望著他道:「臣妾但凡有好的,左不過是皇上賞賜的,否則哪裡有拿得出手的呢。」

玄凌笑著撫上我的手腕,笑道:「朕瞧著你從前戴過一串珊瑚的手釧,顏色又正,樣子又好,最好的是顆顆一樣飽滿,襯得你肌膚如雪,最好看不過了。」

我曉得他說的是我封淑妃那日玄清送來的賀禮,心中隱隱一痛,面上還是落落大方的,索性笑吟吟道:「皇上說那串呀,彷彿是臣妾封淑妃那時六王叫送來的,東西真真是好的,可是皇上素日賞的好東西就不少,平日里戴都戴不過來,那珊瑚手釧也就圖個新鮮偶爾拿出來戴兩日。所以素日里一直叫浣碧收著,只是辜負了六王一番心意,倒像是臣妾的罪過了。」我似笑非笑看著他道,「皇上不說,臣妾差點忘了還有這樣一串手釧呢。可惜珊瑚又不是什麼名貴東西,拿這翡翠去給安妹妹是有個緣故,安妹妹喜歡翠玉,不過是投其所好罷了。皇上倒替安妹妹念著臣妾旁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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