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只要把那件貨物卸好就完事了」
薩利夫幫《花之少女》號卸貨,他一邊注意著被油污弄髒的手掌,一邊用肩膀拭去從頭上流下的汗水。
從埠頭仰望《花之少女》號那優雅的曲線,他心滿意足,同時露出了微笑。這艘船實在是艘好船,作為商船來使用甚至有些浪費。
而且,它有個好名字。
它的船首像依舊是那麼美麗,微微捲曲的頭髮上裝飾著花朵。
儘管在拉因格蘭特已近冬季,但照在商都尼卡哥爾的陽光卻還是那麼毒辣。
自夏至之後已經過去了五個月。在《幻之島》希茵消失後,《花之少女》號和《翡翠姬》號一起救助了船身損毀的《珍珠》號的船員。在看到歸來的艦長和原士官後,《翡翠姬》號的叛亂立即得到了平息。在失去了指揮官謝里爾後,他們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
救出了那些因追隨格雷烏斯而被囚禁於船艙的士官及水兵後,《翡翠姬》號取回了原有的紀律。這回反倒是那些參加叛亂的人被關進了船艙。
看到《翡翠姬》號恢複了原來的紀律,《花之少女》號便悄悄地離開了他們。
在那之後《翡翠姬》號變得怎樣,薩利夫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回拉因格蘭特了吧。他也不知道那些企圖謀反的人是被處罰了,還是遭到流放。因為沒有很大的傳聞出現,看來對他們的處分應該不是特別嚴重。
也沒聽說《黃金之鷲》號退出海軍。似乎乘艦的司令官和艦長也沒有換人。看來歐克塔利姆和菲爾都平安無事,如今依然在海軍里工作著。
《花之少女》號也重新變回了商船,沿著以前的航路來往於大陸之間。
世界依舊如故。國王還是掌握著極大的權利,統治著拉因格蘭特及其殖民地。
但是,唯有一個變化。那就是國王取消了廢止教會稅的提案。
國王的想法無人知曉。或許這是為悼念大主教之死所進行的處理,或許這樣做是為了拉攏教會的信徒。
人們作出種種臆測,就大主教與國王間可能發生的爭執吵鬧不已,但薩利夫對這些都沒有興趣。
「瓦迪姆?」
瓦迪姆正一臉不悅地核對著帳薄和貨物,這時薩利夫出聲喊他。
薩利夫沒有回海軍。
也沒有回詹提爾家。
因為自己的緣故,薩利夫使詹提爾家的人置身於危險之中。縱使薩利夫背負了希茵人的性命,但這改變不了他曾一度捨棄了格雷烏斯的事實。雖然他相信瓦迪姆的小刀定能救下格雷烏斯,但如果走錯一步他就會被殺。事到如今應該也就無法回來了。
而希茵則永遠地消失到了無法觸及的地方。
他沒有了可以回去的場所。
所以,薩利夫覺得留在《花之少女》號上做個商船船員航行於海上也不錯。
「喂,薩利夫」
瓦迪姆皺著眉,一邊搖晃著筆桿上的羽毛一邊呻吟般地喊道。總覺得他頭上似乎爆出了青筋,但薩利夫不記得自己有惹到他,於是偏過頭道:
「唔?」
「你這傢伙!不要裝載非法物品,這話我得說多少遍你才懂!」
被罵的薩利夫眨了眨眼。
「不好嗎。很賺錢的」
「你這樣也叫原海軍士官嗎!」
「別那麼生氣嘛。對身體不好」
「怎麼能不生氣!受處罰的可是我這個船長啊!」
「是嗎」
「別裝糊塗,原海軍士官!!」
瓦迪姆抓住薩利夫的襯衫領口猛力搖晃。薩利夫發現,自己很享受這樣一邊被他晃著一邊進行無聊的爭論,對此他感到高興。
「我可是從頭學過海洋法的!」
「瓦迪姆。就算這樣我也曾是海軍士官。關於海洋的法律我比你懂得多」
「那麼,你為什麼還要將違法物品裝到《花之少女》號上?販運金銀是需要許可證的,這你知道吧?」
「所以說這樣」
很賺錢,薩利夫剛要這樣回答,這時一道聲音介入二人之間,使他住了口。
「你是《花之少女》號的瓦迪姆•奧爾菲船長嗎?」
「誒?是的」
聽見有人叫自己,瓦迪姆轉過頭去,在看到說話人後他冷淡地點了點頭。來者是一名頭戴三角帽,身穿藍色軍服,兩肩佩戴金肩章的拉因格蘭特海軍艦長。而且還是個熟人。
「那時候承蒙照顧了」
「好久不見,詹提爾艦長」
瓦迪姆這樣寒喧過後,便向薩利夫伸出手去。而薩利夫則繃緊身體害怕地向後退去,試圖躲到瓦迪姆身後,但是卻被那隻伸來的手抓住了衣領。
「不是來找我的……」
瓦迪姆越過肩膀回頭看去。
「你不是要找這個煩人的弟弟嗎?」
薩利夫無法直視格雷烏斯的臉,於是轉過頭去。他揮開瓦迪姆的手,背對著格雷烏斯要走。
但是。
「薩利夫。媽媽很生氣,叫你好歹寄封信回去」
薩利夫停下腳步,沒有回頭,就這樣向格雷烏斯問道:
「母親?」
「她看你不回來都氣瘋了」
薩利夫說不出話來,他低下了頭。
「……但是我」
「她氣得直哭,罵你是個沒心肝的兒子。你知道吧,媽媽只有太過擔心時才會哭」
薩利夫啞口無言,然後斜眼看著瓦迪姆。但是瓦迪姆只說了句「別想要我幫忙」,一下就移開了視線。
「到了最後媽媽說,怎麼不在你脖子上套根繩牽回來呢,就這樣跟我發起了火。總覺得無法釋懷啊」
格雷烏斯誇張地大聲嘆氣,然後聳聳肩道:
「嘛,媽媽特別容易生氣,又愛掉眼淚。所以咱們一起回去向她道歉吧」
這樣一來,薩利夫就好像是因為怕回去被父母罵而不敢回家一樣。如果再這樣別開眼不看格雷烏斯的話,結果就真是那麼回事了,這樣一想,薩利夫便抬起頭來,轉身面向哥哥。
「我沒有離家出走」
「都一樣啦。自從父親把你領回來後,和害怕被罵的你一起去道歉,就一直是我的任務了」
「我不是害怕被罵」
「那是什麼?你還在介意著拋棄我的那件事嗎?」
薩利夫緊咬嘴唇低下了頭。
「你真笨啊,薩利夫。還在介意那種事嗎?我們不都沒死嗎。我很高興你即使背負重罪也能選擇活下去。爸爸媽媽還有哥哥,都等著你回家呢」
薩利夫兩手握拳。
他曾一度拋棄了詹提爾家的人。他們儘管知道這些,卻仍然等著自己回來。
「如果無論如何也不想再稱我們是家人的話也行。如果想回海軍的話我會給你準備位置。如果想當個輕鬆的商船船員的話也行。如果想找其他工作的話也沒問題」
格雷烏斯微笑著拍了拍薩利夫的肩膀。
「回家來露個臉吧,就一次」
薩利夫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沒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不想竟被人準備了這麼多選擇,他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選什麼好了。
他無法回答格雷烏斯的話,這時突然有人從後面戳了一下他的腦袋。
「回去吧,薩利夫」
「瓦迪姆?」
薩利夫按著頭轉過身來,瓦迪姆正揚著嘴角,笑著。
「回去吧。對你來說已經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你之前也說過,由自己捨棄家人的做法很傻吧?但是呢,《花之少女》號也是你的一個歸處。如果想回來的話,隨時都可以來。《花之少女》號歡迎你」
「可以嗎?」
「嗯。隨時都可以回來」
瓦迪姆點頭道,薩利夫微笑著向他表示感謝。
「——謝謝你,瓦迪姆。謝謝你這樣幫助我」
瓦迪姆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拉到自己胸前。
「說什麼謝不謝的」
這話聽起來很令人欽佩,不過接下來他卻在薩利夫耳邊這樣低語道:
「最重要的是,你把那些走私品給我處理了」
薩利夫眨了眨眼睛,然後慢了一拍,他放聲大笑起來。
沉沒於碧海中的故鄉,大概早晚也會回去。
笑著哭著、生氣、活著,在人生盡頭回到那裡時,希茵的人們大概也會來歡迎自己。
他們會一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