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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間像是地窖的小酒館位於船艙附近,只要一不注意就會忽略掉它。
稱呼它為「居酒屋」的話,店內又太過整潔,但是它沒有供應餐點,也稱不上是「食堂」。
店裡設有細長的吧台,只要六個人就能坐滿;裡頭有個中老年的酒保正在調整懸掛於天花板上的吊燈。
店裡沒有窗戶,因此白天也需要開燈。
摻了些許砂糖的精油燈,飄出了甘甜的香氣。
「歡迎光臨。」
有位客人打開了嵌有黃銅招牌的大門,酒保馬上開口招呼。
那是一位臉色黯沉、約莫二十來歲的年輕女性。
她走向沒有椅子的吧台,將雙手手肘倚在台上。
「請給我一杯酒。」
她低垂著頭喃喃自語似地說道。
「您要什麼酒呢?」
「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酒?」
「有各地的葡萄酒、麥芽啤酒,也能為您準備新鮮的果汁。」
「給我最貴的酒。」
「好的。」
毫不指定品牌、只點「高價酒」的客人,通常不是真的喜歡喝酒——當然,也不是酒鬼。
拿起遞至眼前的玻璃杯,女子只喝了一點就嗆得咳了起來。
「這是什麼?」
「這是葡萄酒蒸餾過後再熟成的酒。我幫您倒杯水吧。」
「不用,這樣就可以了,我沒事。」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沒事啊,酒保心想。
她又硬是喝了一口,再勉強吞進喉嚨,卻咳得更劇烈,眼角甚至泛出了淚水。
除了她之外,店裡原本已有三名客人。
他們並不是同伴,全都是各自一人前來,獨自安靜地啜飲著酒。
「男人最差勁了——」
女客人自言自語地冷冷說道,所有人都假裝沒聽見。
酒保並不曉得船上載有什麼樣的乘客,只能暗自在心中祈禱不要出事。
畢竟他離開了會員制的高級俱樂部之後,還是第一次在這種客輪上接待客人,仍不太會處理各種狀況。
很顯然眼前的女性乘客不習慣喝酒。
是失戀了在喝悶酒嗎?
光是女子落單這種情況,就令人相當擔心。
為了不讓烈酒太傷她的胃,酒保切了一片薄薄的起司給她。「這是免費附贈的。遺有,這杯是那位客人請你喝的。」同時遞出加有蜂蜜的萊姆汁。女子這才抬起頭來看向酒保,隨後終於察覺到身旁還有其他客人。
「為你的雙瞳乾杯。」
青年微微一笑,吐出了輕浮的台詞。
那是個相當俊俏的青年,有著一頭閃亮的栗色髮絲及少見的紫羅蘭色眼睛。
她與其他客人並不知道,他正是〈黎明使者團〉中的風流貴公子法恩。他今天也依然精力充沛、努力不懈地向女性搭訕。
一瞬間——
(我才不是那種女人!)
女子顯露出了這種表情,然後道了聲「謝謝」,冷淡地朝青年點頭致意。
「小姑娘,你一個人嗎?」
「看不出來嗎?」
「哎呀?真的耶。」他故作吃驚的模樣。「因為除了你之外,我眼裡已經容不下其他人了。」
「我說啊——」她以疲憊的聲音開口。「我已經很老了,不適合陪你玩那套花花公子遊戲。你多大了?」
「大概跟你差不多吧。」
「十九?十八?還是十七?」
「嗯——真可惜,大家總是以為我很年輕。」
青年——法恩露出微笑。
騙人的吧,酒保暗忖。恐怕女子的猜測是正確的。雖然這名青年看來儀錶堂堂,體格也相當健壯,但應該還不到二十歲吧。
他不直接表明年齡這點,就是最好的證據。
這類型的男子,即便是面對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也有辦法以溫柔的嗓音呢喃說道:「我的年紀和你差不多喔。」即便知道是謊言,但是見到青年帶著親和力十足的笑容說出這種話時,沒有女性會感到不愉快吧。
不過,美男子溫柔地丟出了甜言蜜語之後——
「我已經二十五歲了,我才不想被人叫作小姑娘,小弟弟。」
女子卻狠狠澆熄了他的熱情。
嗓音中彷佛充滿了利刺。
法恩臉上出現了複雜的神色。
「真是可憐,一定有人傷了你吧,而且傷得很重很重。所以你才會不由自主地遷怒我這個陌生人。」
「…………」
「你想說什麼就說出來吧,我會一直在你身旁靜靜傾聽。不管是抱怨還是自言自語都可以,你就把我當作是一面牆壁吧。反正待在船上也無事可做。」
他雙手覆住原本單手拿著的高腳杯,故意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身體往前傾。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出了名的傾聽高手喔,在夥伴當中大家還稱呼我為牧師呢。」
「又來了,真是謊話連篇。」
她愕然地苦笑。
「好吧,我是讓男人騙了,這種故事很常見呀……我的夢想是自己擁有一家店。啊,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個手藝精湛的銀工匠喔。膝下沒有男孩的父親將家業過繼給我之後,我還加入了工會呢。可是,至今存下來的所有積蓄,以及要交給重要客人的訂製商品,都被那個男人帶走了。一切化為了烏有。」
「真是太過分了,好卑劣的男人啊。」
「是我太笨了。然後,為了忘記所有事情,我才會搭上這條船。對了,那傢伙就跟你一樣,是個滿嘴甜言蜜語的男人。」
「先不說我,這個世界上並不全都是那種惡劣的男人喔。」
「你看看我的手,很難看吧?因為老是拿著銼刀,整隻手變得硬邦邦的,上頭還有燙傷呢。我現在擁有的,就是大筆欠債,跟這雙凄慘又粗糙不堪的手了。」
美男子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以畢恭畢敬的神情執起她的手,在指尖上輕輕一吻。
「這雙手非常美麗喔,它顯現出了你至今的所有努力。」接著順勢包覆住她的手,凝視她的眼眸。「這是一雙高貴的手。」
「…………」
這時,店門忽然「磅!」地一聲打開。
「法恩——!」
大步走進來的是一位金髮的男裝麗人。
所有人的視線都往她看去。
「唷,甜心——」
「誰是你甜心啊!你這個花花公子!你又在這種地方偷懶跟女人搭訕了吧!小姐,對不起,這個男人沒有對你做出任何失禮的舉動吧?」
金髮美女——艾思堤爾一把將悠哉愜意打著招呼的法恩從女子身邊拉開,打從心底感到歉疚地詢問女性乘客。
「嗚哇!超級美女耶!是三角關係嗎?」
一個年輕男孩從廚房裡頭探出頭來,酒保連忙向他便了個眼色,暗示「別多說話!」並揮了揮手趕他回去。
「而且居然遺在喝酒!」
「不不不,我沒有喝喔!這個看來雖然像是紅葡萄酒,但其實不是喔,它只是紅色的柳橙汁而已。喏?我沒說錯吧?」
果然——女性乘客帶著不屑的笑容看向法恩。
「男人全都是一個樣,你也要小心一點喔。」
後半句話是針對艾思堤爾說的。
法恩皺起俊臉。
「艾思堤爾,你真是太不識相了!可以不要挑這種時機來打擾我嗎?」
「不要講那種沒大腦的話,快點跟我走吧,你這隻豉蟲!」
「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看過鰐魚發出叫聲嗎?」
艾思堤爾笑也不笑地蹦出這句話。
「啊?鰐魚?是指生長在水中的那種鰐魚嗎?」
「沒錯,就是那個鰐魚。」
「沒有吧?我還沒看過真正的鰐魚呢。為什麼突然提到它?」
「托爾加他——」艾思堤爾提及邊境出身的無眉男之名。「好像曾經看過鰐魚發出叫聲,所以哈爾瑟迪斯團長命令我來查看你的情況。」
「啥——?」
艾思堤爾壓低嗓音快速說道:
「司令不見了。」
花花公子與美女走了之後,不久女客人也離開了店裡。
最後只剩下兩名男客人。
兩人的外表看來都與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