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意識到的是菜刀有節奏地敲在砧板上的聲音。
咚咚咚咚——那個聲音聽起來樸素而溫暖。就像想引出什麼似的音樂,優雅地、輕輕地撫過自己的鼓膜。
聽說只要聽到胎兒在母親體內聽過的聲音,人就會平靜下來……用模模糊糊的意識聽著那個聲音,之所以會覺得非常安心,是因為心裡還留著那種懷念的感覺吧——懷念媽媽理所當然站在廚房裡的時候,懷念自己沒有任何不安、在父母的庇護下打著盹的時候。
(……)
接著刺激到感官的是飄散在空氣里的味噌湯香氣。
意識慢慢從充滿曖昧黑暗的夢中世界,朝白亮冰冷的清醒領域浮上來時——拓人模模糊糊地想著。
(……今天早上是蛤蠣味噌湯嗎……?)
彰彥回國之後的隔天——星期天早上。
昨天拓人一直忙得團團轉。
雖然因為鈴穗的機靈混掉了塔娜羅特的事,但因為不能進行記憶處理,所以拓人還是覺得很棘手。雖然已經有某種程度的覺悟,但沒想到事情比他想的還要複雜。
記憶操作雖然是一種隱瞞事實的方便手段,但由於必須干涉他人的內心,所以不能過度濫用。拓人總是在最小最必要的限度內施展。平常當然不可能隨便用這種魔法操縱熟人——不過他的確也抱著「如果真的沒辦法,再用記憶操作的魔法就好了」的天真想法。
當彰彥出現在眼前,必須在不使用記憶操作的情況下把事情混過去,花了拓人一番心思。
例如說房間里的私人物品。
在某處生活的話,無論如何個人所擁有的小東西都會慢慢變多。為了不讓彰彥看到這些東西,拓人有時得抱著走鋼索的心情喃喃念出幻影的魔法咒文,或者臨時用身體擋住,把事情混過去。
另外,住在一起時——能證明同居的物品多得跟山一樣。
牙刷、內衣褲、甚至是冰箱里冰的東西。
要把這些小東西一一藏起來、或者編個理由矇混過去,總之,得把這個房子整理成「這樣大概就沒關係了吧」的狀態——而且還得瞞著待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彰彥偷偷進行——結果花了拓人整整一天的時間。
因此他昨晚睡得很好。
(……換新口味的味噌了嗎……?)
拓人仍舊用模模糊糊的意識想著那樣的事。
順帶一提。
基本上,在羽瀨川家——或者該說在拓人的公寓里,都是吃日式早餐。
拓人自己並沒有特別的堅持,不過和三名少女共同生活的日子裡,主要負責下廚的是鈴穗——而她基本上屬於日式早餐派。
這似乎是媽媽秋穗調教出來的結果。
秋穗的興趣是把和服當家居服來穿,鈴穗的老家也是純和風的木造平房,當然秋穗教女兒做的料理也幾乎都是日式餐點。而鈴穗住進拓人的公寓之前,除了在學校的家政課做些咖哩、煎漢堡之類的簡單料理外,沒有在其它時間下過廚。
不過無論如何,因為秋穗訓練得很好,所以鈴穗的廚藝也越來越進步。
可是——
(……哎呀?……)
突然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鈴穗。早餐。彰彥。回國。
「——!」
露出錯愕的表情「啪」地一聲爬起來,拓人匆匆下床。
為了避免橫生枝節,鈴穗和塔娜羅特應該已經回鈴穗老家去住了。
那麼現在在廚房裡——一大早就握著菜刀、煮著味噌湯的人到底是誰?
「難道——」
慌慌張張跑出房間,一走進鄰接著廚房和飯廳的客廳,拓人看到了自己想像中的情景。
一名少女一邊輕輕哼著歌,一邊切著砧板上的青蔥。
因為是背影,看不見她的長相,不過可以知道她穿著圍裙;為了不妨礙自己煮菜,還用大髮夾把黑色長髮扎在腦後。只不過是在煮早餐而已……明明應該只是這樣,卻覺得她的背影看起來莫名地撩人,拓人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這是一副典型的「新婚甜甜蜜蜜,為老公做早餐的妻子」景象。
而且動作還很熟練。
問題是——
「……妳在做什麼……法爾雀?」
拓人呻吟似地說著。
她的打扮跟平常不一樣,不知動了什麼手腳,耳朵上的零件不見了,發色也莫名其妙地染成黑色……不過那的確是法爾雀沒錯。
法爾雀露出微笑,回頭望著拓人。
「哎呀,早安~~羽瀨川學長~~」
「……咦?」
拓人眨眨眼睛楞在那裡。
「『學長』?」
平常法爾雀稱呼拓人的時候,總是叫他「主人」或「拓人主人」。對拓人來說這實在是讓人有點害羞、或者該說是讓人覺得很丟臉的稱呼……可是,對於身為可變型魔法機杖的法爾雀來說,稱呼身為使用者和持有者的拓人時。「主人」的確是最適當的叫法。
可是——
「妳到底在——?」
「——喔喔!」
開門的聲音跟拓人的話重疊在一起——後面響起了一個更驚訝的聲音。
「啊啊啊……」
拓人不由得想抱頭慘叫。
不用說也知道,從裡面那個房間出來的是彰彥。
不知道這是什麼興趣——彰彥穿著以藍紅二色為基調,有著蛛網圖案,彷佛可以直接穿去飛檐走壁的睡衣。他睜大了眼睛,望著眼前的陌生少女。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讓鈴穗和塔娜羅特回鈴穗家,結果法爾雀沒頭沒腦地做出這種事,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這個少女到底在想什麼?
「怎麼回事?妳到底——?」
「啊、您是伯父吧?初次見面、您好~~」
把菜刀放在砧板上,法爾雀行了一個禮。
「我跟羽瀨川學長同樣在御堂高中念書,我的名字叫做不破、梢~~」
法爾雀說著,彷佛在強調那是假名似地,特地把姓氏和名字分開來念——或者該說,是為了讓拓人能聽得更清楚——
「啊……啊啊、原來如此,妳跟我們家拓人念同一所學校?」
「是~~我是學妹~~」
法爾雀像一再叮嚀似地露出笑容。
「……是那種『設定』嗎……?」
拓人露出無力的表情喃喃說著。
這時他終於注意到了——法爾雀圍裙底下穿的是御堂高中制服。這恐怕是複寫了鈴穗或塔娜羅特的制服後,自己製造出來的吧。對法爾雀來說那是很簡單的事。
總之,這身制服、染黑的頭髮、把耳朵上的機械零件藏起來,就是為了聲稱「我是拓人學長的學妹喲~~」
「呃……可是為什麼、那個、同一個學校的學妹為什麼會——?」
在我家做早餐呢?
而且今天還是星期天。
彰彥的疑問是當然的,而且太當然。法爾雀似乎早就料想到這一點,她用毫不遲疑的語氣說:
「我聽說羽瀨川學長的父親在國外工作多年之後回到日本~~因為您好久沒回日本了~~所以我想說如果能準備日式早餐給您享用的話一定很棒~~」
法爾雀用有點含糊的聲音說著。
「哎呀不用那麼麻煩啦,那個——難道說?」
這時彰彥已經完全接受了對方的說法。從這一點來看,就某種意義而言,這種遲鈍的確很像拓人爸爸會有的個性。
其實這只是剛好順著法爾雀事先規劃的計謀、或者該說是劇本去走而已——但彰彥並不知道。
「難道妳跟我家兒子?妳——那個、你們在交往?」
如果只是普通學妹或同學,應該不會突然跑到家裡做早餐吧?應該說,就算去拜託人家,人家也不見得會來。毫無疑問地,只有「我們現在在甜甜蜜蜜地談戀愛!呀——好害羞喲——!」的戀人才會做這種事。
因此——當然——
「啊……不是的、那個……那個……該說是交往還是什麼才好呢~~那個~~」
法爾雀像是很害羞地用手指扯著圍裙。
「……呃呃……我們都還是高中生……交往也要有限度~~可是如果是學長的話~~是學長的話~~人家~~哎呀好害羞喲~~」
不過沒有人聽她講到這裡。
暫時不說這個。
「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