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雪原沸騰!? 第二章 山頭一片銀白

石頭像雨點一樣毫不留情地打在麻雪身上。

丟過來的石頭大小不一,從小拇指指尖大小的石粒,到大人拳頭般的石塊都有。丟石頭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大概有一百人左右,看來村裡所有的居民都跑出來向麻雪丟石頭了。石頭的大小之所以不一樣,恐怕也是因為村民們撿到什麼就丟什麼的緣故。

如果麻雪真的如外表所見,只要幾分鐘就會被打死。

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麻雪並不是人類。

「……」

她默默承受打在自己身上的石頭。

麻雪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十秒?一分鐘?一個小時?想要等待這一切過去。即使只是短短几分鐘,對她來說也長得像永遠一樣。可是,就算要被打一整天,她也會默默忍耐——如果忍耐就可以讓以往那些溫柔時光重新回來的話。

可是——

「這個怪物!」

怒罵聲跟著石頭一起砸過來。

「去死吧怪物!」

「滾到別的地方去!你這個怪物!」

「怪物!你這個怪物!」

怪物。

比起丟在身上的石頭,雨點般的咒罵聲讓麻雪更覺得痛。跟語言本身比起來,蘊藏在語言里的人類感情,讓她痛到幾乎難以忍受。一個月前還露出微笑、溫柔叫喚她的村民們,現在卻像惡鬼一樣,一邊叫罵一邊朝她丟擲石頭。兩年前溫柔接納那個來歷不明、失去記憶的少女的村民們已不復存在,現在站在她眼前的,只是充滿憎恨跟憤怒的暴徒而已。

不管再怎麼忍耐,石頭還是一直朝她丟過來。

麻雪越忍耐,村民們就越憤怒,朝她飛過來的石頭跟咒罵聲越發兇狠。在村民眼裡看來,完全沒有倒下、默默忍耐一切的少女,簡直就像是在嘲笑他們。如果他們能夠稍微理性一點,就會發現麻雪的大眼睛泛出淚光。

針對自己而來、壓倒性的排拒情感,讓麻雪不斷發抖。

好恐怖,好難受。這種感情成為導火線,解放了麻雪的能力。

「——不行!」

有一半是出於反射動作。

尚未恢複記憶的麻雪,沒有辦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能力——她的精神狀態就像她的外表,都還沒有成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要到很久很久以後,麻雪才能夠用理性控制自己的感情和能力。所以這個時候——麻雪還沒有辦法控制從她體內反射性散發出來的力量。

空氣發出哀鳴,一片混濁。

投過來的無數石塊停在空中——正準備要丟下一顆石頭的人們就這樣呆立當場。

石塊靜止在空中,沒有掉落、沒有彈開,而且也不是漂在空中。那附近的時間像是凍結般,石塊就這樣完全固定在空中。

村民們都很清楚,這種異常現象是誰造成的。

「哇……」

村民們發出慘叫。

看見麻雪啟動能力之後,村民們才終於想起,他們在對什麼人丟石頭,跟石塊一起拋過去的咒罵聲到底是什麼意思。

人們像小蜘蛛一樣四散逃開。

可是——

「……啊!」

從靜止在眼前的石塊間隙,麻雪認出獨自留在現場的那抹人影。

那是一名嬌小的少女,不管是身材或容貌都像麻雪一樣稚嫩。當其他村民——不管是大人或小孩——通通逃走之後,只有那名少女岔開雙腿站在那裡盯著麻雪。

麻雪不由自主地朝那抹人影伸出手。

一直到幾天之前,麻雪都還叫那名少女為「姊姊」。彼此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是一直到幾天之前,她們都還像家人一樣彼此扶持,共同生活在一起。

——啊啊,只有她……

小小的期待在麻雪心裡浮現。

如果是她,應該能了解吧?如果是她,應該能接受我吧?只要有她就夠了,就算別人都不懂,只要有她理解就夠了,只要她接納我就好了,只要那樣,麻雪就——

「姊……」

抱持一線希望,把手伸出去。

可是——

「——去死吧!你這個怪物!」

滿溢著強烈憎恨的聲音,讓麻雪當場呆住。

「姊——」

哀求似的聲音,被那抹像在宣告訣別似的背影彈回來。

麻雪跪了下來,獃獃看著姊姊離去的背影。

這是當然的吧?

她知道,她很清楚自己的存在,對姊姊跟爸媽造成多少困擾。村民們會對麻雪的家庭投以何種眼光,其實不難想像。也許不久之後,那個家庭就會被趕出熟悉的村落——只因為這兩年來,他們撿了一個「怪物」回家,為這個村落帶來災厄。

麻雪做了恩將仇報的事,那跟有沒有惡意無關,不管有再多理由,都沒有辦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

所以姊姊會生氣也是當然的。

「……爸……媽……姊姊……」

麻雪嗚咽著。

忍受無數石塊攻擊的麻雪,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麻雪哭得非常傷心。

沒有人嘲笑她,沒有人憐憫她,她身邊沒有半個人。既然不是人類,不知好歹地接近人群,根本就是一項錯誤。

麻雪已經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不管她再怎麼希望……那些溫柔的日子不會再回來。好寂寞,好難受,她對這裡仍然戀戀不捨。如果能夠再次待在他們身邊,如果能再次獲得他們的認同,不管是什麼事麻雪都願意去做,不管要接受什麼處罰她都答應——不、應該說她都會欣然接受。就算村民要她挖出眼睛,她也會用自己的手指把眼珠挖出來:就算村民要剁掉她的手,她也會自己把手伸到刀子下面——只要從前那些溫柔的人們能夠再看她一眼。

但一切都不可能了。

因為村民們都已經知道,麻雪是個怪物。

所以,她只能一邊想念永遠不會再回來的日子……一邊哭泣。

麻雪眨眨眼睛,確認自己恢複意識。

看樣子她剛才好像站著睡著了。對麻雪來說,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睡眠」對她來說,就像是電腦的磁碟重組或充電,有必要的時候就會自動執行。

「啊……」

麻雪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在村子裡。

這裡的一切跟夢裡的場景一模一樣。

在北國嚴苛的大自然里,茅草蓋成的小平房一棟挨著一棟。木頭柱子、塗著灰泥的牆壁,庭院里有水井跟雞舍——透過梢梢打開的門縫,可以看見裡面的土間(注6土間,沒有鋪地板的房間,房裡的地面即是普通土地。)。那裡放了幾隻蓋著木頭蓋子的大瓮,以及燃著柴火的爐灶。繼續往裡面走進去,還可以看到令人懷念的老式炕爐跟紙門。

熟悉日本文化的人,若是看到這種精細模型,一定會發出讚歎的聲音。

沒錯——麻雪身邊的景物都不是真的。

證據就在於這些東西沒有顏色。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純白村落。物體的形狀雖然幾可亂真,但一切都是用冰雪製造出來的,以近乎殘酷的純白證明,自己不過是個仿造品。

除了麻雪之外,這裡沒有任何會動的東西。

這裡看起來像是把某個場景瞬間固定起來,如果沒有麻雪,看起來似乎連時間也都停止了。這些物體的細緻造型雖然充滿生活感,但一動也不動的純白靜止世界,看起來格外寒冷。

這一切已經消失許久,但對於麻雪來說,那的確是從前曾經存在過的景緻。

麻雪在這裡慢慢走著。

道路中間有一抹靜靜站著的人影。

大概是正準備要做什麼吧?這抹人影用一種不自然的姿勢站在那裡,表情看來像是吃了一驚——應該說,像是連吃驚都還來不及,正準備由靜到動,臉上留著某種曖昧的扭曲線條,就這樣停在那裡。

這並不是用雪堆出來的雪人,頭髮的光澤和肌膚質感生動到令人害怕。不管是什麼樣的天才,都沒有辦法做出這麼精緻的人偶。這個人偶雖然處於靜止狀態,但就像字面上所說的,「彷彿下一刻就會動起來」。

那是一個人類,只是——不會動而已。

「……」

麻雪臉上閃過複雜的表情。

那是一種將喜怒哀樂平均混合後的奇妙表情,若是硬要形容的話……應該說那是一種「饑渴」的表情。因無論如何都無法滿足的饑渴感而感到絕望,別說放棄或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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