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4、離婚(三)

這天晚上,馬民把彭曉送回家就開著車回來了。馬民回家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看

看女兒。他想趁女兒睡覺後,同妻子談談女兒的將來,他希望妻子把女兒讓給他。他要

女兒,他太愛女兒了,他準備了一條說服妻子的理由,那就是「你要知道,你身邊沒帶

孩子,對你以後再組成一個家庭順利些。」他準備同她說這句話,他覺得這句話應該能

說服她,她畢竟還年輕,還可以再結婚。

他擰開房門,客廳里黑黑的,他隨手按亮開關,客廳里頓時就通明透亮了。他走進

客廳,關上門,換了雙拖鞋就習慣性地首先步入廚房洗了手臉,接著就邁進妻子和女兒

睡覺的卧室。妻子躺在鋪上,睜著兩隻黃黃的大瞳仁,女兒折著身體睡在她一旁,臉沖

著她,一隻手搭在她的胸脯上。「你還沒睡著?」他關心地問了句。

妻子看他一眼,不說話,把臉扭開了,視線拋到了檯燈座子上。

馬民坐到床邊,先是瞧一眼臉色暗淡的妻子,接著把目光就一百個鍾愛地灑在女兒

臉蛋上。「她口水都流出來了。」馬民說,伸手把女兒睡覺的姿勢改變了下。「她臉都

睡出了印子。」他的手摸著女兒臉上的竹席印,「我把她抱到我床上去。」

妻子沒有說話。

他以為妻子同意了,就站起來要抱女兒到自己床上去。妻子開口了,「莫動她。」

她說,聲音不大,但那張木訥的臉上表情很堅決。

馬民就抽出了伸到女兒腿下的手,走過來,重新看著妻子。妻子的兩隻服睛繼續瞪

著檯燈座,目光是那種陰鬱的目光。馬民說:「我現在想跟你談談天天。我想要天天。」

妻子望也不望他,又把頭扭到了這邊,一張木訥的臉對著女兒。馬民又走過來,好

跟妻子對話。「你要知道,假如我們離了婚,你帶著孩子,再結婚就困難些。」馬民擺

出通情達理的樣子,「你還年輕,還只三十三歲,你還有機會找一個好丈夫的。你帶著

女兒,別的男人就會產生心理障礙,甚至不舒服,這點你要看清楚。」

「我不要男人。」妻子說,翻起眼睛蔑視地瞟他一眼,又把身體轉了過去。

馬民又走過來,「你這是說氣話。」他想做通她的思想工作,「我是為你作想,再

一個我也是為女兒作想。你太老實了,要是你給女兒找的繼父……」「我不會找!」妻

子打斷他的話說,「你走開好不好?」她又翻起眼皮看他一眼,「你要離婚你就離,但

你別想打天天的主意。天天是我生的。」

「天天身上有我的血液。」

妻子冷笑一聲,又把臉扭開了。

他感覺到了妻子那張木訥的臉上的凄涼,感覺到了妻子眼睛裡的煩惱。她的精神病

還在治療中。「你吃藥嗎?」他懷疑她沒有吃藥就這麼問了句。

妻子不吭聲。

「你今天吃藥嗎?」

「你莫假惺惺。」

「我雖然要跟你離婚,但我現在還是你丈夫,我還是關心你的身體,不是假惺惺。」

她沒吭聲,把臉又向另一邊扭去。他感到沮喪,他認為可以說服她把女兒給他的理

由,在她面前是那麼不堪一擊,話一說出口,就好像臉盆里的一個肥皂泡,自動滅了一

樣。我總不能讓她這樣的人帶著女兒,我會不放心。他想,走了出來,走進了自己睡覺

的卧室。他躺到鋪上,心裡非常沒底地抽著煙。應該讓她自己去想通這些事情,他吐口

煙想。

他有三天沒回家,他是特意騰出時間讓妻子去思考離婚的大事。這三天,他睡在大

廈旁邊的一家招待所里,有兩個晚上是同彭曉在一起,有一個晚上是同王經理他們玩

「三打哈」。星期六晚上,因為彭曉要回她母親家去看兒子,他也就決定回家看女兒。

三天沒見天天了,他心裡還著實有點挂念。他開著車回家的途中,步入一家商店,買了

一大包旺旺,他估計女兒見了旺旺,會高興得跑過來抱住他。他想起女兒罵他「臭爸爸」

的模樣和平時的各種形態,就不由自主地笑了幾下。她是我全身心的愛,他想。

妻子和女兒,還有妻子的妹妹都坐在客廳里。他走進家時,她們全當他是陌生人似

地盯著他,都不說話,只有電視機在說話。妻子和姨妹看了他幾眼就把目光移開了,女

兒卻繼續瞪著他,又想叫他爸爸又生分的樣子。「天天,爸爸給你買了一大包旺旺,你

最喜歡吃的。」馬民臉上掛著笑容逗女兒道,將手中的那一包旺旺晃了晃,「給你。」

他把旺旺扔在了女兒身旁。要是平常,女兒會表現出很高興的模樣說「謝謝爸爸」,然

後迫不及待地把塑料袋剪開,拿出旺旺吃。但此刻她只是望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到了熒光

屏上。

「你好,」馬民同姨妹打了聲招呼,就又對女兒說:「哎呀,你今天蠻高傲埃」女

兒看都不看他,眼睛仍然盯著電視機。他從女兒這種抑制自己的行為里,感覺到了妻子

的影子。他甚至覺得女兒的性格這幾天里有點變了。這樣發展下去,不就成了王珊第二

嗎?不能讓王珊影響她的成長。「爸爸帶你坐汽車兜風去?」他說。

女兒說:「不,我不去。」

「爸爸把汽車開得飛起來,你去不去?」

「媽媽不去我就不去,」女兒說。

馬民覺得女兒真懂事。她有時候真的很懂事。「哎呀,你好像不叫做馬艷天,叫做

馬大豬了埃」馬民逗女兒說。

「你才是馬大豬咧,你莫回來還好些。」女兒站在母親的立場上說。

馬民正想發什麼火,姨妹瞅著他開口了:「馬民(她平時是叫他姐夫),」姨妹說,

「你要跟我姐姐離婚?」

姨妹是個很好強的女人,自以為了不起的女人,在一個什麼公司當什麼經理,手上

可以畫大字樣地批什麼錢,還可以拿公家的錢請客,穿得很時髦很洋氣。她是財經學院

早幾年的畢業生,運氣比她姐姐好幾十倍,一開始就跟領導接上了軌。馬民歷來不喜歡

她臉上的自以為是,見她這麼問就很乾脆地回答:「對,是準備跟你姐姐離婚。」

「我要請律師跟你打官司。」姨妹瞥著他說,「你不能隨便就拋棄我姐姐。」

馬民火一蹦,眼裡面都是怒火地看著她,他真想一腳踢過去,讓她滾遠點。「我和

你姐姐離婚關你什麼事?」馬民火道,「要你在這裡多什麼嘴?!」

姨妹只是個被周圍的人寵慣了的漂亮女人,耳朵里讚美的話聽得大多了,面對這種

刀子見血的質問,她卻跟她姐姐一樣,臉色蒼白,一時想不出對答的話來。

「你要請律師,你只管請!」馬民跟她講霸道道,「我還怕你請律師?你請律師就

嚇得我住?我也是吃菜的蟲!」這句話在長沙市話里的意思是,你有狠我也有狠。

「好羅,我會要請律師的。」姨妹說,「你別想跟我姐姐離婚。」

「你們吵什麼羅?」妻子發話了,「離婚就離婚,有什麼大不了的!」

「姐姐,你不要說這種話。」姨妹顯得很老練的派頭,「姐姐你不要太老實了。」

馬民冷笑一聲,真想給她一個耳光,打走她那自以為是的蠢氣。為什麼有的女人會

這樣蠢,真以為自己能夠阻擋什麼事情?他看了眼妻子,本想把姨妹吼出去,「你給我

滾出去,莫在這裡鬼樣的。」

但他沒吼出口,他見妻子一臉惶惑地瞧著他,火氣就咽了下去。他知道妻子擔心他

對姨妹態度粗暴,他不想在傷妻子的心的狀況下,還抹妻子的相。妻子是個面子觀念很

重,且又固執又懦弱的女人。她是一隻已經受了傷的貓,他這麼想,不理姨妹了,而是

瞅著女兒。「你望著我幹什麼?」他轉移火氣說。

女兒回答道:「你這個臭爸爸。」

「爸爸可以帶你到北京去玩,還可以帶你到上海去玩,帶你坐飛機。」

「我才不去北京呢,我才不坐飛機呢。」

他覺得女兒說話的口氣很像妻子以前跟他說話時那冷淡的口氣,他甚至覺得她就是

他想像中的那個女體操隊員,女兒的腰功確實很好,是她母親小時候的雛形。我不能讓

她沿著她母親的軌跡發展下去。他這麼想。「到爸爸房裡去,爸爸跟你講爸爸小時候捉

蛐蛐的故事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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