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噠咔噠。咔噠咔噠。
隨著馬蹄聲,一輛馬車在路上行駛著。
在樹蔭下悠然移動的車影,宛如壯麗的時間洪流中隨風飄舞的樹葉一般,緩緩地,緩緩地出現在人間。
不過,如果要說這輛車有什麼問題的話——
那就是這輛馬車只有車體本身而已。
似乎吞噬了光線一般,毫無反射地漆黑一片。
這是一輛好像是從平面走人三次元的「影子」似的箱型馬車。
看起來像是近代貴族所使用的馬車,簡直就像是從某部畫冊中剪下來的一樣。
不過,是影子的畫冊。
而且更讓人有種違和感的是——牽引著馬車的那匹馬頭部漆黑,罩著馬兒專用的西洋盔之類的東西,和馬車本身一樣沒有任何光的反射感。
而透過這宛如來自影子世界的馬車車窗向內望去,能看到形成鮮明對比的兩個上半身。
一個是穿著與這馬車截然相反的白色上衣的年輕男人。
另一個人則是完全與馬車氣氛相符的打扮——一身只能稱之為「影子」的漆黑服裝。
這兩人之中的一個——黑衣女子向男人遞過一台PDA。
『雖然是第一次製作箱型馬車,不過效果似乎還不錯。』
PDA屏幕上顯示著這一行字。而看到這句話的白衣男人滿面微笑地開口道:
「是呀,因為賽爾緹是無所不能的嘛。」
『……雖然我知道你…直都是這種語氣,不過還是不要吹捧得太過頭了。』
「怎麼會!我如道了,賽爾緹!為了證明賽爾緹的努力,我應該挑戰人類的極限!來吧,告訴我該怎麼做?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如果你希望的話,我甚至可以為你寫1000頁池袋敘事詩!然後讓它比聖經更廣泛地傳播到世界各地!」
看著這個滿口莫名其妙的話的男人,黑衣女子淡淡地在PDA里輸入文字。
『新羅。』
「嗯!」
『稍微安靜一會兒。』
「……嗯。」
被稱做新羅的男人像個被訓斥的孩子似的沮喪地低下了頭。
而被稱之為賽爾緹的女子則聳了聳肩,用手肘輕輕撞了他一下。
『別這麼消沉嘛。你還真是個情緒變化超快的傢伙呢!』
「……那我立刻切換成歡樂狀態!」
新羅臉上立刻散發光輝,轉頭看著賽爾緹。
「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旅行,是從小時候你用機車載我之後的第一次呢!」
『旅行嗎……』
「如果賽爾緹不認為以前那是旅行的話,那今天就算是第一次呢!
太棒了!今天是我們倆的紀念日!我可以把它當作是蜜月旅行嗎?!」
『……居然高興成這樣。不過可不要『成田離婚』哦。』(註:成田離婚是指新婚夫婦在蜜月旅行前的機場莫名其妙離婚的情況)
「是是。」
再次被責備的新羅縮起肩膀低下了頭,但是——
「…………?……?!」
他忽然回過神,一下子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道:
「你、你剛才,沒有否定我們是在蜜月放行……啊!」
結果一不留神撞到了馬車的天棚,新羅抱頭呻吟。
『喂,你沒事吧?』
「好痛……沒事……我看到星星了。」
『真的沒事嗎?抱歉,我把馬車的天棚做得太低了。因為剛才我把頭盔脫掉了,所以感覺有些誤差。』
賽爾緹在PDA里輸入這些話後,溫柔地摸了摸新羅的頭。
「不,沒事的啦。我覺得高度剛剛好。是忽然站起來的我不對。」
『真的沒事嗎?對不起,雖然我不知道撞到頭究竟會有多痛……』
「沒事啦,沒事啦。這種滋味你還是不知道為好。話說,剛才你連說了三次『沒事吧』?賽爾緹的溫柔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良藥了。」
『別說這種傻話。』在PDA里簡短打出這幾個字後,賽爾緹轉身面向窗口。
——她一定是臉紅了。真可愛呢。
新羅這樣想著。雖然他實際上根本無法確認對方究竟有沒有臉紅。
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可以臉紅的部位存在。
※※※※※
賽爾緹·史特路爾森並非人類。
她是俗稱「無頭騎士(註:DcDurahan又作Dullahan)」的一種妖精,會到處去找死期將近之人,傳達死亡將至的訊息。
無頭騎士會用手抱著自己的頭顱,搭乘名為克修達·巴瓦(註:Coistebodhar。愛爾蘭神話中,無頭騎士的專用馬匹)的無頭馬拉曳的兩輪馬車,前往有將死之人的家中。要是哪戶人家一時不察開了門,無頭騎士便會潑上滿滿的一盆血——無頭騎士和報喪女妖(註:Banshee。愛爾蘭神話中,會以哭號通知該戶人家,將有人死去的妖精)一樣,都是歐洲神話中口耳相傳至今的厄運象徵。
也有一部分傳說稱無頭騎士是北歐神話中女武神(Valkyrie)墮落凡間的姿態,不過事實是否真的如此,估計她自己也不知道。(註:女武神是北歐神話中Odin神的十二婢女之——)
或者不應該說不知道。
正確說來,是不記得了。
在祖國被盜走了「頭顱」的她,似乎連關於自身存在的記憶也丟失了。正是為了尋回「這些」,她才會不遠千里追蹤首級到了池袋。
無頭馬變成了機車。鎧甲變成了騎士服。十多年來一直在這個城市徘徊。
但至今不僅沒能奪回頭顱,記憶也沒有恢複。
雖然明知盜走她頭顱的犯人。
也明知阻礙她找尋的人。
但卻一直得不到頭顱去向的信息。
如今的賽爾緹甚至覺得這樣也好。
能夠與自己所愛的人,還有能夠接受自己的人一起生活。
如果這就是幸福的話,那就這樣生活下去吧。
無頭女將決心深藏於心,用行動代替自己不存在的表情來表達意志。
這就是賽爾緹·史特路爾森。
不過,即使是這樣非日常化身的女人,也有她已經習慣的日常。
那就是根據委託搬運各種貨物到各個地方的池袋運送屋。
雖然這個運送屋幾乎已經被當做萬能屋來使用了,不過對於她來說不過是打工而已,並沒有什麼職業意識。
直到是在一年前,她才發現這個貫通池袋各地的工作對於尋找她的頭顱很有幫助,因此稍微上心了一些——但最近卻陷入了「如果不把這個送到的話,一定會造成別人的困擾吧」的工作狂狀態。
以前也曾經接受過遊走於法律邊緣的送貨業務,不過最近也有意識地控制了。
自己一個人被警察或是非法組織追捕倒也沒什麼,不過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已經有了很多她不想讓其捲入自己造成的麻煩中的人了。當然,為首的就是谷岸新羅——雖然他自身是醫生,原本就是處於麻煩中心的職業。
基本來說,賽爾緹是個認真的人,無論是勤奮工作還是在空閑幫人解決糾紛,總之每天都很忙碌。
就算是在完全的休息日,也不過是和新羅一起玩玩遊戲或是在家裡滾來滾去,與平常回家後做的事沒什麼兩樣。
因此,對於這樣的她來說,今天的旅行應該算是最像休息日的休息方法吧。
遠離都市的山中。
在可以看到湖的小道上,坐在搖晃的馬車中的旅行。
四周幾乎沒有行人。這是當然的,畢竟事先調查過了嘛。
附近是幾乎可以當作夏日試膽大會的地方,周圍謠傳有幽靈出沒的場所。
某種意義上來說,影之馬車中的無頭女倒是和環境很相稱呢。不過這裡是日本,與坐在西洋馬車裡的妖怪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雖然賽爾緹一開始也有些在意這一點——不過最終還是以人少這個理由選擇了這裡進行兩個人的旅行。
懷著讓平常對她諸多照顧的新羅也放鬆一下的想法,賽爾緹提出了「今天我們倆去旅行吧」的提議。
現在的她穿著與馬車風格非常相配的黑色系禮服。而貴婦人風的帽子和披肩代替了平常的頭盔。
如果這副打扮的顏色是純白的話,簡直就像是結婚禮服一樣——然而影子構成的禮服和帽子卻感覺宛如西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