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夜雨

雷雨是在夜幕降臨時分落下的,瀟瀟的清涼大雨澆退了不少悶熱壓抑之氣。我橫卧在榻上聽著急雨如注,敲得窗欞與庭院中的芭蕉嘩嘩作響。我心中煩亂不堪,一心記掛著徐婕妤的胎,槿汐好容易才勸住了我,「萬一娘娘也傷了身子,不是更加親者痛仇者快么。」

等了良久,才見竹茹滿身是雨地跑了進來,慌亂道:「我們小主一直昏迷不醒,溫太醫和衛太醫都急得很呢!」

我起身問道:「皇上呢?可到了玉照宮了?」

竹茹滿身是水,從裙角淅瀝滴落,頭髮都粘成了幾綹粘在雪白的臉上。她急得快要哭出來,「沒有,黃芩去了好幾趟了,連李公公都沒有辦法。皇上只在景春殿守著安貴嬪,怕還不知道呢。」

「皇后知道了么?」

竹茹咬著唇道:「皇后身體不適,奴婢根本進不了鳳儀宮。」

我沉思片刻,喚過槿汐,「叫人打傘備下車轎,取我的披風來,咱們去見太后。」我一壁吩咐浣碧去請眉庄同往,一壁又叫小允子和品兒去請端妃、敬妃前往景春殿叩見玄凌稟告此事。我向竹茹道:「趕緊回空翠堂去守著你家小主。婕妤在禁足中,你這樣跑出來罪名不小。」

竹茹急得臉色發青,道:「劉德儀偷偷放奴婢出來報信的,小主出了事咱們做奴婢的還有好么?拼一拼罷了!」

我暗自點頭,道:「你倒是個有志氣的。」

她福一福道:「空翠堂人手不夠,奴婢先告退了。」說罷轉身又衝進了雨里。

我換過衣裳,冒雨到了太后的頤寧宮前,正巧眉庄也到了,我略略和她說了經過,眉庄微一沉吟,道:「這事關係她們母子的安危,我不能袖手旁觀。」當下便讓白苓去敲宮門。

白苓才要上前,花宜撐著傘趕來,頓足道:「啟稟娘娘,復香軒傳來的消息,楊氏吞金自殺了。」

我大驚失色,「還能救么?」

花宜搖頭道:「宮女們發現的時候身子都涼了。」

眉庄揚眉奇道:「事情並非半分轉機也無,怎麼她倒先尋了短見!」

我想起從前麗貴嬪與芳嬪的情形,亦是惻然不已,道:「又是一個枉死的,這後宮裡又添一縷新魂了。」

眉庄道:「她已被廢黜,即便死了也不得按嬪妃之禮厚葬,真是可憐。」

此時風雨之聲大作,太后的頤寧宮外樹木森森,在風雨蕭條的漆黑夜裡聽來似有嗚咽之聲依稀穿過,伴著冷風涼雨,如孤魂無依的幽泣,格外悲涼凄厲。冷雨斜斜打到我衣衫上,即便打著傘也是無濟於事。我身上一個激靈,轉頭叮囑花宜:「去告訴通明殿的法師,叫他們悄悄為楊氏超度了吧。」

眉庄惋惜地搖了搖頭,攜著我的手拾裙而上。迎出來的正是芳若,她滿面詫異,「這麼大的風雨,兩位娘娘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我淺笑中帶了一抹焦慮,「請姑姑去通傳一聲,說臣妾有要事要面見太后。」

芳若見我的神情便知要緊,連忙進去了,片刻後又出來道:「太后請兩位娘娘進去說話。」

夜來風雨凄凄,太后早已卧床將養,見我與眉庄衣衫頭髮上皆是水珠,不覺心疼責備,「有什麼話不能明日說,這樣下著大雨,眉兒你一向身子不好,莞妃又有著身孕,出了事叫誰擔待著。」我與眉庄慌忙跪下,太后皺了皺眉道:「動不動就跪做什麼?芳若取椅子來。」

我與眉庄謝過,斟酌著如何開口不會讓太后著急受驚,又能說清事情的嚴重。眉庄看我一眼,我只得向太后道:「臣妾深夜趕來驚擾太后,只因太醫說徐婕妤的胎似乎不大好,皇后也病得厲害,皇上又忙於政務一時趕不過去,因而只能來求告太后。」

太后疲軟的容顏微微一震,脫口道:「徐婕妤?那孩子如何?要不要緊?」

眉庄忙勸慰道:「太后安心就是,溫太醫和衛太醫都在玉照宮呢。」

太后沉吟片刻,沉聲道:「若真的太醫都在就能無事,你們又何必深夜冒雨前來?」太后的目光中閃過一輪清湛的精光,「徐婕妤雖在禁足之中,然而一切供應如常,為何還會突然不好了?」

我只得將今日發生之事揀要緊的講了一遍,故意把玄凌在安陵容處而未知徐婕妤一事掩了下去。

太后若有所思,冷笑道:「這後宮裡可真熱鬧,哀家一日不出去就能發生這許多事。好好一個楊芳儀,真是可憐孩子。」

太后說話時彷彿漫不經心,面上只帶著一位老婦人所應有的恬淡笑容。側殿的小銀吊子上滾著太后日常飲用的湯藥,嘟嘟地翻滾著,伴隨著熱氣溢出滿室的草藥甘香。這一切在這樣的雨夜裡,彷彿是溫熱而恬靜的。然而我望著太后的神色,不覺身上泠然一噤。偷眼看眉庄,亦是一臉的噤若寒蟬,只默不作聲。

太后略略一想,道:「皇上一向重視子嗣,即便有什麼國家要事也會放下了趕去,怎麼還不見消息?」我低一低頭,越發不敢說話。太后看我一眼,便問眉庄:「莞妃顧忌皇上,你是不顧忌的,你來說。」

眉庄簡短一句,「端妃敬妃已去景春殿求見皇上了。」

太后已然明了,輕哼一聲,向孫姑姑道:「從前看安氏倒還謹慎小心,如今也露出樣子來了。」說著便叫孫姑姑,「扶哀家起來,咱們一同去看看。」

我與眉庄一聽太后親自要去,忙勸道:「外頭風雨大,太后鳳體尚未痊癒,實在不宜外行。」

眉庄又道:「或者太后派孫姑姑去瞧也是一樣的,若這般親自勞動,又著了風寒可更不不好了。」

然而太后的恍若未聞,已叫小宮女服侍著穿了衣裳,淡淡道:「子嗣固然要緊,只是宮裡不能再出一個傅如吟了。」太后語氣平淡,然而這平淡之中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肅殺之意。

太后的鳳輦到達玉照宮之時,玄凌也恰巧趕到。見太后亦在,玄凌不由失色,陪笑道:「母后怎麼來了?這麼大的雨,不如兒臣送母后回宮。」見我亦陪在身邊,雖當著太后的面,仍忍不住道:「嬛嬛,你有著身孕,這樣風裡來雨里去的,若傷了孩子可怎麼好?」

我忙要欠身答允,太后已然笑道:「皇帝只記著莞妃的孩子,怎麼忘記了玉照宮裡的徐婕妤也懷著皇上的孩子。皇帝此刻才想到子嗣要緊,那麼方才都在哪裡呢?為了什麼人什麼事連子嗣都忘在腦後了?」

玄凌一時訥訥,忙笑道:「安貴嬪今日受了驚嚇,兒臣看望她時一時誤了,並不曉得徐婕妤身子突然不好。」

太后依舊微笑,而那笑意里含了一絲森冷,道:「如今的內監宮女們越來越會當差了,出了這樣的事竟不曉得要即刻稟告皇帝。」

服侍徐婕妤的桔梗早已隨劉德儀迎在了宮外,見太后這般說,忙道:「奴婢們跑了幾回景春殿都不能面見皇上,連李公公也傳不進話去。」

太后冷笑一聲,已含了幾分厲色,「果然哀家所知不虛。到底是景春殿的人欺上瞞下呢,還是皇帝無心關懷玉照宮之事?」太后不容分辯,冷冷道:「皇帝自然是不會錯的,錯的是下邊的人。去傳哀家的意思,景春殿上下人等皆罰俸一年,小懲大戒。」

太后身邊的內監旋身去了,只余玄凌微有尷尬之色侍立在旁,低低道:「母后所言極是,只是兒臣當時牽掛安貴嬪,所以……」

太后不置口否,只道:「那麼是一個嬪妃的性命要緊呢,還是子嗣要緊?」太后眉目藹然,語氣已轉如平日的溫然慈祥,「外頭雨大,皇帝隨哀家一起進玉照宮吧。」

玄凌諾諾應了,扶住太后的手進去,我與眉庄、端妃和敬妃尾隨其後。

空翠堂的內室里,徐婕妤的樣子很不好了,面色蒼白如紙,整個人彷彿虛脫了一般,委軟在床上,她的身子本就單薄,此時六個月大的肚子隆起,更與她瘦弱不堪一握的身形不符,彷彿孱弱得隨時都會被風吹走一般。徐婕妤人事不知,良久,只低低喚一聲,「皇上……」

玄凌並非不關心子嗣,此刻亦是心疼焦急,上前拉住徐婕妤的手道:「燕宜,朕在這裡。」說罷向侍奉在側的衛臨低喝道:「白日里還好好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衛臨低首道:「小主是鬱結難舒,加上今日情緒大變,便一直發燒不止。再這樣下去,恐怕……」

玄凌微有怒色,叱道:「糊塗!既然發燒,何不用退燒的方子。」

衛臨面有難色,道:「徐婕妤已有六個多月的身孕,不能隨意用藥。而且……婕妤身體孱弱,喂下去的葯都吐了出來,根本咽不下去。」

衛臨回話的須臾,徐婕妤清秀的面龐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低低喚道:「皇上……」

敬妃的手試探著撫到徐婕妤的額頭,驚道:「怎麼這樣燙!」

太后扶著孫姑姑的手,一手執了一串佛珠,念念有詞。片刻嘆息道:「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溫實初請出太后與玄凌,低聲請示:「請恕微臣直言,徐婕妤若一直吞不下藥去只怕有性命之憂。若到萬不得已時,母體與胎兒只能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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