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與陰謀 第2章

審問官要的是自白。英格蘭也是一樣的吧。你自己不也曾經因為殺害馬寧主教的嫌疑被關進了倫敦塔,受到過拷問的嗎。」

文森特說得沒錯。海斗立刻想起了雷文那張陰鬱的臉孔來。那個時候都是因為傑夫利拚命地求得了女王的慈悲,所以才避免了身體受到傷害。但是這一次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好運了。自己要面對的對手,是那個一點也不知容情的西班牙異端審問所,聽說他們的權威就連國王也要敬畏三分。

「那、那麼要怎麼做才能避免拷問呢?」

海斗求救一樣地問。

「噓。」

文森特發現海斗過於激動的聲音引起了牢房一側的看守的注意,立刻用食指壓住了海斗的嘴唇。

如果只是說說閑話的話,對方還會寬容一點,但是他絕對不會對審問的話題無動於衷。海斗也立刻想到了這一點,連忙壓低了聲音。

「我……受不了拷問的……我明明沒做過任何壞事……」

「我明白。」

文森特握緊了海斗那微微顫抖的手。

「要避免拷問的話,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承認有罪。可是像你這樣身帶多數嫌疑的人,會受到很重的處罰,甚至有可能會再也無法挽回……」

雖然他沒有清楚地說出口來,但是海斗明白文森特是什麼意思。所謂再也無法挽回,那就是死刑了。而在西班牙自然是會被火活活燒死。

「嫌疑人就不能為自己辯護嗎?」

「這倒是沒有被禁止。可是剛才也說過了,抵抗的結果就是拷問。」

「能不能請律師?難道說,連律師也不能找?」

「一般來說……是這樣的。」

「這樣我就等於是死定了啊……!」

「才不會的!」

文森特握住了微微顫抖著的海斗的手。

「只要有我在,就不會讓人何人殺了你。」

「是啊!只是說說的話,誰都做得到吧!」

「你覺得我只實說說而已嗎……!」

文森特粗暴地抓住了海斗的肩頭,用一張塗滿了恐怖神色的面孔,定定地看向他,近乎狂熱地耳語道:

「相信我,凱特。為了救你,我什麼都會去做。不管要做什麼樣的事,我都會保護你。哪怕要用我的生命去換……!」

他翠綠的眼眸是清澈的。他沒有撒謊。文森特是會想盡一切辦法的吧。但問題是,他的獻身真能夠得到回報嗎?

「我不想死……」

海斗緊緊地握住了文森特的上衣,向他訴說著。海斗很畏懼死亡,他不要還沒有見到傑夫利就被殺死。光是想到自己會被怎麼樣,眼淚就從大睜著的雙眼裡滴落了下來。

「凱特……」

而文森特也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但是他馬上就定下心來,抱住了海斗的身體,溫柔地拍著他的後背。

「就算還沒脫孩子氣,你也是個男人。雖然會不安也是自然的,但是可不要再這樣哭鼻子了。」

海斗把臉孔埋在他強健的肩頭上,抽著鼻子。

「性別歧視……」

「你說什麼?」

「西班牙的男人就絕對不能哭嗎?」

文森特的低笑聲震動了他的耳朵。

「在別人面前就不可以。」

「那隻不過是好面子罷了。」

文森特稍稍地錯開了身體,用指背抬起了海斗的下顎。

「能夠在戰場上活下來的,只有那些勇氣比別人多一倍的人而已。所以即使痛苦,也不能表現出來。如果被敵人看到自己的弱點的話,就會趁隙而入了。」

海斗凝視著文森特,嘴裡嘟噥著:

「可你也是我的敵人啊。」

一隻大大的手擦上了海斗被淚水沾濕的臉頰,文森特露出了悲傷的笑容。

「那是你弄錯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吧……」

這個時候,看守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他是覺得用餐的時間太長了吧。

「差不多該回去了,門多薩大人。」

「我知道了。」

文森特再一次緊緊握住海斗的肩頭,背著看守的眼睛,偷偷地向海斗低語道:

「是神決定的命運讓你與我相遇。所以我不會讓別人把你搶走的,決不會允許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海斗仰望著那個站起身來的男人。他是敵人,但是對身陷西班牙的海斗來說,能夠保護自己的只有這個人而已了。

沒錯,想要活下去的話,就必須要面對現實。不論自己喜不喜歡,如今的現實就是能夠依賴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文森特-德-門多薩。

「我……相信你。」

聽到從顫抖的嘴唇里吐出的言語,文森特倒吸了一口氣。

「凱特……!」

「我也明白。雖然我對什麼也做不來的自己感到很不甘心,但是現在我卻只能把生命託付給你才行……所以,如果你背叛我的話,我會化成厲鬼來找你作祟的喲。」

海斗遵從了忠告,在說出詛咒一樣的話語來的時候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文森特看著海斗,眼睛就好像上等的綠寶石一般閃爍著光輝,比蠟燭的火焰還要明亮。

「我明白了。你要等著我。再忍一忍就好了。」

迅速地彎下身體,在海斗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之後,他意氣風發地離開了陰鬱的監牢。

那到底是多少天前的事情了呢——一邊追憶著文森特的背影,海斗一邊嘆了口氣。現在他是在做著什麼吧。不知道他會採取什麼樣的手段,而自己卻只能等待著而已,只有不安在不斷地堆積著。

「……嗚。」

海斗差一點就毫無意義地大叫起來,他抱住膝蓋,把臉埋在膝頭上。之後他忽然發現了一件事。和哉隨身帶著打火機,如果他開始抽煙了的話,也許就是為了逃避這樣的焦躁吧。畢竟和哉能做的事情也只有等待而已了。

(其實,在我聽到你和里瓦茲刑警對話之前,我還想著不希望你改變。可是我真的是太厚顏無恥了。我太依賴你,給你添了很多的麻煩。所以夠了……已經夠了,請你馬上就忘掉我吧。拜託你了……)

這是徒勞的許願。海斗也從一開始就明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記憶真的能說句「好吧,消除掉吧」就能簡單地除去的話,那麼也不會有任何人還在痛苦了。

痛苦的回憶是執拗的,會不分時間場合地蘇醒。無論是躺到床上的時候,夢境之中,醒過來的瞬間,長長的白天,寂寞的黃昏,還是再度降臨的黑夜——追憶會將腦海全部佔據,令人無法思考。

但是即使明白,海斗跳躍到這個世界來可以說是自作自受。而和哉是根本無法選擇地被留在了那邊,他是根本沒有必要產生責任感,為此而痛苦的。

(你的時間是要為你自己使用的啊,和哉。不要再來普利茅斯了。就算這麼做,也是沒用的啊,只會讓你失望而已。)

對和哉來說,海斗就是再也回不去了的人——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和已經死了的人一樣,海斗絕對不希望他再持續地尋找下去。把有限的人生如此浪費掉,實在是太空虛了。在海斗決定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就幾乎等於是捨棄了和哉——不,應該就是捨棄了和哉。去找像這樣薄情的傢伙實在是太愚蠢了。

(和哉如果也能夢到我的話,那就好了啊。)

海斗無法不去懷恨這種單方面的夢。只要知道了自己的處境,那麼和哉也不會煩惱到那個程度了吧。就算他會被好友選擇了沒有自己的人生的事實傷害,在短時間裡被孤獨折磨,但也總有一天會收拾心情,將目光轉向將來的。

(五分鐘……不,只要一分鐘就好。只要能見到和哉,與他說話……)

但是這個願望也無法實現了吧。本來海斗做的夢也未必就如實地反映了二十一世紀的和哉的現狀。好比剛才他和里瓦茲刑警的那段對話,說不定就是莉莉的自白在海斗的記憶中留下了刻印,從那裡產生的幻影呢。

「……開……!」

牢房外面忽然傳來了騷動,海斗猛地抬起頭來。從緊緊關閉著的門縫間,有光線投射了進來。有人在外面。是文森特像平時一樣送飯來了吧。

(不對……)

訪客不只是一兩個人而已。黑暗中傳來的是許多人的氣息。不由自主地跳起來的海斗凝視著大門。來了。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

「你醒著嗎?」

在打開大門對面,以通紅地燃燒著的松明火焰為背景而浮現在那裡的,是熟悉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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