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那時候我常常夢見我和安心結婚。我們乘坐寬大的轎車穿過寬闊的長安大道,車上披著紅綢還灑滿花花綠綠的紙屑,兩側的車門上還有氣球迎風擺動。在我們的身後,是浩浩蕩蕩的親友車隊,車隊里坐著我的爸爸和我的媽媽,我媽媽還是年輕時的樣子,她那樣子讓我感到格外的溫暖和依戀。在這支望不見頭尾的車隊里,還坐著安心的爸爸和媽媽,他們在我夢中的形象來自於安心給我看過的照片。還有我從小到大的一些朋友、同學,還有劉明浩。居然,不知怎麼搞的,還有鍾寧和她的哥哥鍾國慶,他們也夾在送親的人群中有說有笑。大概我把我所有認識的人,過去曾經跟我不錯的人,都拉進來了。這類夢和這些人一再地出現在我的夢裡,讓我心裡說不清快樂還是抑鬱。後來一位路邊算命的陰陽先生幫我解過這夢,他說我是一個絕頂善良的人,不記沈,渴望大團圓的結局,對任何人都有包容心……他這樣用夢來評價我的性格人品讓我很高興,不管我有沒有他說的那麼好但我覺得自己確實挺不容易的。關於這結婚的夢只有一點我至今搞不明白,那就是不知為什麼總會看到一些身穿制服的警察。夢到他們我非常迷惑,他們面目模糊讓我無從辨識,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誰。算命的對這幾個莫名其妙出現的警察也大感惶惑,他面色猶疑地問我以前是不是犯過什麼事兒或者犯過什麼人,總之不是吉兆,讓我自己小心行事好自為之。我把這算命的話告訴了安心,她笑笑說警察有什麼可怕的我就是警察。我說你早不是了。她說,那就是潘隊長他們,我要是結婚肯定要請他們來呀。不過我也不可能結婚,要不然我怎麼就從來夢不到這種好事?

其實我也就是做夢,在夢中提前過痛,那時候我們也確實不可能結婚。我們囊中羞澀,兩手空空,還有一個生病的孩子,我們那時面對的最嚴峻的問題,是生存。

為了治小熊的病,我背著安心,賣掉了我那台二十九時的松下彩電,賣給了我一中學同學的大爺。五千多塊錢買的彩電看了一年多隻賣了一千二,絕對是吐血了。原來那老傢伙只出一千的,我們同學像「托兒」似的幫我推銷了半天,再加上我又主動搭上了一個健伍牌的電咖啡壺,老頭兒才算動了心。他說一千二就一千二吧,不過我這麼大歲數喝不慣咖啡那玩意兒,你換這攪拌機得了。我就知道他想要那攪拌機,他從一進廚房就盯上那台攪拌機了,那攪拌機八成新,也是健伍的。我順勢說:索性連咖啡壺帶攪拌機一起了,一千四,怎麼樣?老頭兒一點不傻地笑了笑:一千四?您呀,趁早洗洗睡吧,也甭賣了,這麼值錢的東西留著以後還能漲呢。我說:那您老人家再給個價。老頭兒說:我說一千二就一千二,要不然攪拌機我也不要了,就一千。我們同學見我們已經說到頭了,便站出來說了終止的話:這樣吧,咖啡壺我要了,那兩百我出!這才成交。

那天正巧是元宵節,安心晚上在回家的路上買了幾個元宵,還買了棵大白菜說要包餃子,想用攪拌機攪白菜餡的時候攪拌機找不著了。她找了半天問我看見沒有,我說,啊,我給賣了。她有點意外,愣著說,幹嗎賣了?我說,過幾天接小熊出院,不是還差點錢嗎,咱不至於再找劉明浩了吧。安心獃獃地,站了半天,情緒低落。我說,怎麼啦?她說,楊瑞,你賣東西我心裡難受。我說,咳,又不是賣兒賣女。我也是看有你這麼個勞動力不用白不用,不能讓你閑著。以後你就自己用菜刀剁餡吧,用攪拌機費那個電幹什麼。

安心這才苦笑了一下,說:「賣了多少錢?」

我說:「一千四。」

安心嚇一跳:「一千四,不可能!」

我說:「還搭一個咖啡壺,反正咱們也不喝咖啡了。」

她說:「那也不可能吧?」

我說:「還搭一電視。」

她馬上轉臉,果然看到電視沒了。她走過來,抱住我,哭了。她在我的胸膛上無聲地流淚,眼淚弄濕了我的襯衣,她輕輕地說:「楊瑞,我怎麼能讓你這麼苦。」

後來我又賣了家裡一些其它的東西,像以前好多人送的工藝品、擺設之類,還有地毯和燈,還有我的BP機。能賣出點錢的或有人要的都賣。劉明浩買了我一套挺牛X的郵票。 他那時已經開始和貝貝的表姐李佳勾搭上了,正在窮追不捨階段。李佳愛好集郵,劉明浩就投其所好,到處搜集珍品。我乘機好好敲了劉明浩一筆,要了他八百塊錢,劉明浩二話沒說當場現付。後來我才聽說我那套郵票至少可以賣到千元以上。在做生意方面,我當然不是劉明浩的對手。

劉明浩後來得了便宜還跟我賣乖:「你不知道現在郵票都跌了呀,人家還都說我給多了呢。你覺得值你就賣,我覺得值我就買,別人的話聽不得。」

劉明浩見我不吭聲了,知道我對郵票也不內行,笑笑說:「你還是得找個工作,這麼賣東西也不是個事兒。你看你們家還有什麼?再下去就該賣你自己啦。」

劉明浩後來還真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在龍都大酒店洗衣廠當機修工。他說這工作不錯,每月工資一千左右,管一早一午兩頓飯,一般小病可以在飯店的醫務室拿葯,還發工作服……再說你不是學礦山機械的嗎,機械原理大同小異,你去也算專業對口。在一個單位你要是有專業就不受欺負。

我挺高興,就回家銀安心說了這事兒。安心說這事兒也是委屈你的,你要願意去的話就臨時乾乾吧,像你這種條件我相信遲早一天會有一番事業的。我說什麼事業不事業的,我現在可現實呢,我就想養活你,養活孩子,再把自己也養活了。

我那幾天就催劉明浩趕快幫我聯繫,他說那洗衣廠的廠長跟他關係沒得說,可廠里進機修工這種事兒還得跟酒店人事部報,讓我別急。於是我就等。因為沒了BP機,整天也不敢離開家,怕劉明浩來找我我不在。等了將近一個星期,等得我心煩意亂的,而且這一個星期當中還出了一件讓我特窩火的事。

這天早上安心上班剛剛走,我還沒起床呢就有人敲門。我本來以為是安心忘了帶鑰匙回來拿的,於是衣冠不整地下床開門,開門一看是一男一女兩個陌生人,連忙退回去手忙腳亂地穿衣服。等我穿好衣服再看時,才發現那兩個人都戴著大蓋帽,帽子上還有一顆通紅的國徽呢。我嚇了一跳,想到夢裡的警察和算命先生的危言,覺得大早上的看見這倆大蓋帽頗不吉利。再一細看原來並不是警察,不知是工商的還是稅務的還是保安公司的,直到他們坐下來自我介紹,我才知道這身衣服原來是檢察院的。

那女的比那男的年紀大點,大概有四十多歲了,反正是我可以叫她阿姨的那種年齡。她先開口,說:「我們今天來,是想找你了解一個事情,希望你能如實反映情況,有什麼說什麼,好不好?」

她這套言辭有點像辦案子審查當事人似的,但口氣上處理得比較慈善,所以並沒讓我產生抵觸。我說:「行啊,你們想了解什麼事兒?」

男的拿出本子,做記錄,女的問:「你記不記得你以前在國寧公司上班的時候負責過一個基建工程,就是蓋國寧跆拳道館那個工程,是你負責的嗎?」

我說:「是啊,我是工程副總指揮,總指揮是邊曉軍,邊疆的邊,拂曉的曉,軍隊的軍。我們倆搭班。」

「你分工抓什麼?」

「我們倆也沒明確分工,反正每天就那些事兒。他是總負責人,他讓我幹什麼我幹什麼。因為以前我沒幹過基建工程,我不懂。」

「後來這個工程是包給哪家公司做的?」

「後來,是包給龍華建築裝飾工程公司做的。」

「決定由這家公司承包工程,通過招標了嗎?」

「沒有,國寧公司也不是國有企業,所以沒有通過市裡的招標辦公室進行社會招標,而是內部議標,找了兩家公司比比資質,比比價,就定了。」

「由誰來定呢?」

「由國寧公司的董事長鍾國慶定。當然,因為這項目是跟京師體校合資辦的,所以程序上還要通過俱樂部的董事會,實際上就是跟體校派到董事會的一個副校長打個招呼。」

「那鍾國慶根據什麼來定這家公司呢,這家公司以前跟國寧公司有過合作嗎?」

「沒有。這家公司是我們籌建指揮部報上去的,具體工作是我們做,我們報材料,給鍾國慶批。」

「那麼可不可以說,用這家公司實際上是你們定的。」

「定是鍾國慶定,我們提供情況,也起一點作用吧。」

「你說的我們是指誰呢,你和邊曉軍?」

「主要是邊曉軍吧,怎麼了,他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你認為在選定工程承包商的過程中,出沒出過什麼事兒?

比如:有沒有發生過什麼腐敗現象?「

我想了想,一時想不出什麼,就說:「我們這工程,總的還行。現在土建方面也完工了,聽說質量還不錯。要有事兒也是邊曉軍的事兒,總不會是鍾國慶腐敗吧,這公司就是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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