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雖然我已經知道,我最初想像中的安心,那個純純的、簡單的、只埋頭於打工和深造、對未來充滿淳樸夢想的少女,是多麼的不真實,與現實中的安心,與那個被動人外表包藏著的真正的安心相比,是多麼的虛幻。但當我在京師體校路口黑暗的角落裡,看到那個在安心的哭泣中面色僵滯的男人時,我才真正體會到,最真實的安心,很可能比我已經想像到的還要複雜得多。她不僅過去和那位名叫鐵軍的男人有過很深的關係,而且現在,她的身邊依然會鬼鬼祟祟地出現另一個男人。她實際上是一個歷史複雜、面目不清、比我的城府還要深得多的神秘的女孩兒。可笑的是我原來還一直自以為輕輕鬆鬆就能把她搞定呢。我發覺和她相比,我才單純呢。

簡直就是傻!

我把車開回了我的家。儘管這一段我對安心早已沒有了初始的熱情,甚至早已冷靜地思考這樣的女孩對我究黨合不合適,但這個偶然撞見的幽會,仍然讓我感到大大的失望和憤恨,內心裡有種受騙和受傷的刺痛。我想說不定安心幽會完那個男的還會再給我來電話呢,還會透著委屈埋怨我怎麼不搭理她呢。看來我不回電話不搭理她還真是對了,一點兒都沒委屈地,她身邊那麼多男人還有什麼資格跟我這兒裝委屈!

我仔細回想了那個男人的面容,那嘴臉在昏暗的街燈下看上去至少得有四五十歲了吧。安心和這麼老的男人傍著,這人要不是個大款我敢磕死!她跟那大款哭什麼?是那大款想甩了她?有錢的男人還不都這樣,你以為你好看他就能守你一輩子?別做夢了!對那種男人來說,最好的女人就是剛認識的女人,男人圖的還不就是新鮮二字!

那個晚上安心並沒有再來電話。我心裡也很不寧靜,上了床熄了燈很晚很晚都不能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來,洗漱之後,上班之前,我一邊打領帶一邊猶豫,等領帶打完,我決定還是往京師體校打個電話。我承認我其實很想知道安心總打電話找我是不是對我真有那個意思了。也許過去她對我的進攻不做反響就是因為還傍著那個老傢伙,而現在那老傢伙終於把她甩了。

安心很快接了電話,還沒容我說話便急急地問我,而且果然是一副關切的口氣:「楊瑞,你這些天上哪兒去了,沒出什麼事吧?是不是一直就沒回家?」

我淡淡地說:「啊,工作忙。」

安心說:「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呢,你一直不在,我呼你你也沒回。」

我說:「啊,有事嗎?」安心說:「你什麼時候有空,來找我一趟好嗎?「

我說:「什麼事,電話里不能說嗎?」

安心大概聽出我的態度反常的冷淡,她停頓了片刻,也放平了口吻,說:「你什麼時候方便,我去找你吧。我不會佔你太多時間的。」

安心的口氣馬上變得事務性了,顯然不像是談情說愛的架式。我心裡更冷,思考片刻,還是和她約了晚上在文化宮夜校的門口見。掛了電話,我不免有些俗氣地想:她不會是剛和我上過一次床就想求我辦事吧。

晚上下班前,劉明浩打來電話,他知道鍾寧去外地了,所以約我晚上到巴那那夜總會去玩兒,說今天有好幾個舞蹈學院的女生也一起去,要是我過去的話就介紹給我認識認識。我因為約了安心,所以就回絕了劉明浩,我笑著說:你那幫朋友太鬧,我現在工作累得不行所以下了班就想靜一點。舞蹈學院那幫就都留給你自產自銷吧,你留神別搞壞了身體就行。

晚上,估摸著那會計班該下課了,我如約把車開到文化宮,到達時安心已經等在路邊,她一聲不響上了我的車,我也一聲不響把車開了起來。

走了半條街,誰都不說話。我心裡挺煩,便先開了口,先說了句無關緊要的話:「怎麼今天下課那麼早?」

安心心事重重地應了一聲:「是啊。」

然後我們似乎又沒話可說了,好像彼此都陌生了許多。又默默地開了一段車,這種沉默讓我感到越來越無趣,於是我有點生硬地再次開口,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說吧。」

安心依然低頭不語,我有些不快地來了一句:「我今天晚上還有個約會呢,你到底有沒有事啊?」

安心對我這麼不耐煩顯然有些意外,她抬起頭來看我,我板著臉看前方,不看她。我聽到她說:「我沒事了,你有事你去忙吧,你把我放在路邊就行。」

我聽出來她是生氣了,豈止是生氣,更多的是一種失望。我知道我在她面前一向非常注意自己的表現的,我把我能做到的熱情、殷勤和耐心都表現在安心的面前了,她還從沒見過我會有這麼一副冷淡的面孔呢。

我沒有停車,我知道自己這樣對安心不好,讓她感覺我變化太大了,不好。我把口氣放緩下來。

「我這一段太忙了,一直沒找你,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沒有。」

安心的口氣有點言不由衷。我說:「我也給你打過電話,也找過你,可你總不在。不信你去問那個張大爺。我昨天晚上還去找你來著。」

我的解釋聽上去還算誠懇,安心的口氣果然好多了,說:「我知道你忙,我真的不想給你添麻煩……」

我接下來再次直問:「到底什麼事你說好了,能幫忙的我一定幫,幫不了我也會明著告訴你。」

安心把眼睛移向車外,呼吸有些緊張地說:「你能借我點錢嗎?我有點急用。」

我心裡沉了一下,她終於跟我開口要錢了!就像男人們常常說起的那些女人一樣。儘管我已經知道安心過去有過一個男人,儘管我在昨天晚上又發現了她還有另一個男人,但今天她開口向我要錢,無論如何還是把我對安心的幻想和好感,砰的一聲磕破了。我心裡特難受,但我沒動聲色,問:「你要多少?」

「三千,行嗎?」

我毫不猶豫地說:「行,你是想買什麼東西?還是想回趟家?

還是要交學費?三千夠嗎?「

安心迴避了我的視線,說:「我真是萬不得已,三千我已經張不開口了。」

我想,昨天,大概她找那個男的,在那個男的面前掉眼淚,也是為了要錢吧。也許那個男的給得不夠……

「你什麼時候要?」我問。口氣已經像在談生意。

「能快一點嗎,我有急用。」她答。

我沒有說話,打著方向盤把車往家開。那兩萬元的回扣還放在家裡一動沒動呢。

進了家門,我進卧室拉開柜子拿錢,把錢拿出來時看見安心站在客廳里正眼巴巴地等著,連坐都沒有坐下來。我把錢遞給她。她接過那一疊錢時懷疑地問了一句:「三千?」

我說:「五千。」

她猶豫了一下,沒再堅持只要三千。她低了頭,說:「謝謝你楊瑞。」

在我把這五千塊錢給出去的那一剎那,我心裡就有了一種感覺,我感覺我這是在為自己付錢,為我那天晚上在安心的小屋裡做的那件事付錢。我感覺這筆錢就像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一個交易,一個終結。

安心站在我的對面,低著頭像做了虧心事似的默默地把錢放進背包里,然後看我一眼,低聲說:「楊瑞,我想,過幾天找個時間,我應該把我的一些事情,告訴你……」

「是關於你和那位張鐵軍的事嗎?」我故意冷冷淡淡地接了她的話。

安心愣了一下:「不,不是他的事。」

「是你和另一個男人的事?」我的目光像刀一樣,不客氣地刺在安心的臉上。

安心也看著我,神情有幾分疑惑,有點猜不出我話里的話。

她試探著問道:「這種事讓你討厭了,對不對?」

我把目光收回來,無所謂地說:「看你吧,你願意告訴我什麼,隨你的便。」

安心的聲音有些抖,一種她竭力想壓制的顫抖,她張了半天口,說:「楊瑞,我,我還以為,你有興趣聽呢。我一直以為你對我,和別的男人不一樣的……」

我也終於忍不住把我的失望發泄出來:「安心,我確實很喜歡你,我喜歡你也是因為你和別的女孩兒不一樣。可你知道我這人有個毛病,凡是跟我有金錢往來的女孩兒,我就不想跟她再談別的了。因為我分不清她對我好到底是為了錢還是為了感情。感情這東西必須很純潔,別銀錢沾上,沾上錢味兒就不對了。」

安心呆若木雞地聽著,我看出她想說什麼,想解釋或者辯駁,但我最後那句話像根棒子那樣打了她一下,有點很,她面色蒼白,說不出一句話來。看她那樣我有幾分快感,也有幾分不忍,有點可憐她。我對安心和對其他女孩兒不知為什麼心理上總是不太一樣的,總是心太軟。她一可憐我心裡還是有點疼她,她一可憐我的氣就消了。於是我笑了笑,鬆弛了一下氣氛,說:「好吧,有空咱們一起見個面,還在上次那個嘉陵閣怎麼樣,你要告訴我什麼,我洗耳恭聽。」

安心眼裡有了點淚花,但沒有流下。她也笑了一下,用笑來維持鎮定。她平靜地說:「我會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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