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Oratio:1 Aobent:for Blue Christmas

第一章

連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然而事實擺在眼前,男子的身體彷彿著了魔似地在大樓與大樓之間的暗巷蠢動,朝著一名少女緩緩走去。

身穿外套、戴著眼鏡的少女往後退了幾步,臉上露出畏懼的神情。她的年紀看起來跟自己的女兒差不多,或許還小了幾歲,人概是十二歲左右吧!一想到那個為了內衣褲沒有分開洗就忿忿不平的寶貝女兒,男子不禁嘆了口氣。

眼前的少女也會為了這種小事而生氣嗎?應該不會吧,她看起來乖巧許多。

「……你是……叔叔嗎?」

少女怯生生地發問。不,我不是你叔叔。男子試圖回答,但他的雙唇卻完全不聽使喚,甚至連搖頭否認都辦不到。

說也奇怪,陌生的字句卻從他口中一一說出。

「末日巫女,回到裁判之谷吧!」

末日巫女?裁判之谷?腦海里雖然浮現出這些字眼,男子卻不明白其中的含意。

但是他的雙手和雙腳卻不由自主地朝向少女走去,彷彿一切瞭然於胸似地。

「回去做什麼?繼續受苦嗎?」

——原來如此,原來我打算虐待這個孩子。

「唯有拋棄一己的生命,才能換來一切的結束。末日降臨之後,任何的痛苦都將消失無蹤。受惠的不是只有你而已,每個人都一樣。」

——原來如此,所有的痛苦部將遠離,一切都要結束了。那不是很好嗎?以後就再也不必忍受女兒冷冰冰的眼神了。

男子已經受夠了這種生活,照理說一切早該結束了。

深信末日降臨的男子在兩年前捨棄了一切。

可是世界並未結束,男子只剩下龐大的債務和冰冷的家。

我沒有錯,要怪就怪神吧!

拜託,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好嗎?

不管男子在心中如何辯解,少女也無從知曉。而且男子犯了一個錯誤。少女雖然感到威脅,卻不曾畏懼,事實上,她正以犀利的視線凝視著眼前的男子。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拜託……!偏偏我連閉上眼睛的自由都沒有。

「如果不聽話,會不會受到懲罰?」

——應該會吧,嗯。我同意你的說法,快點跟我回去吧!

就在這時候,一陣劇痛傳來,男子發現自己的雙臂爆起了青筋。

叫也沒用,不會有人出面搭救的。

換成是自己也不會自找麻煩,更何況是其他人呢?再說少女已經陷入險境,卻還是無人出面替她解圍,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人類已經沒救了。

即使有了這層認識,男子依然試圖發出凄厲的慘叫。

至於這聲哀號到底有沒有叫出來,就不得而知了。至少在男子還活著的時候,並沒有人提出確切的證詞。

可以確定的是男子的肉體由內而外遭到不合理、即刻性的徹底毀滅。

五官細緻、金髮黑衣的年輕女性突然出現在少女的面前。

男子已經無法辨識年輕女性身上的衣物到底是修道服,抑或是未亡人(某S註:未亡人,就是寡婦)的喪服。

「大姐姐。」

鬆了口氣的少女依偎在女子身旁。不知道為什麼,男子居然感到有些吃驚。

「繪里繪里,沒事了,正義的化身已經趕來了。」

——那個傢伙在搞什麼?居然不救我,而去救那個少女。

我也要讓你嘗嘗同樣的痛苦——

男子並不知道剎那間的願望正是與非人的力量所訂定的「契約」。難以承受的痛苦很快地就被迅速膨脹的力量所取代,吞噬了男子的肉體。

男子最後看見的畫面,就是金髮女子緩緩地舉起銀色的十字架。

嚴格說來,應該是男子的意識在灰飛煙滅的最後一刻所看見的畫面才對。

然而金髮女子並不怎麼在意兩者之間的差別。

畢竟殘缺的肉塊不會說話。

***

(601:今天事件發生的現場就在公司附近呢!)

(602:沒照片、沒真相。)

(603:小心合成照片。)

(604:拜託,早就被砍掉了。)

(605:是現場的照片嗎?)

(606:剛剛還在上面,現在已經全部不見了。)

(607:手腳真快,你那邊也一樣嗎?)

(608:乾脆直接去現場看看算了。)

(609:「608代行者」)(編註:網路用語,有諷刺層面上的「辛苦啦」之意。)

沒有人知道東京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不夜城」的,就像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聖誕樹上面要掛著許多五彩繽紛的燈飾一樣。

這些轉變在不知不覺中被視為理所當然,即使季節交替、時序流轉,東京的街頭依然永遠保持在清醒的狀態。

一天的作息沒有結束時,即使是深夜時分尚未入睡的人們,也未必會從事有意義的活動。

部分連棲身之處都沒有的人會選擇花點小錢打發一整晚的時間,行為本身雖然不具意義,倒也無傷大雅。

這些夜貓族不約而同地聚集在密閉的空間,卻沒有人在乎隔壁的人是誰。陌生人的恐怖體驗透過網際網路呈現在數公尺之外的第三者面前,成為毫無意義的閑聊打屁。

當然,素未謀面的第三者很有可能就是恐怖體驗的當事人,這些人卻一點也不在乎,更不會感到罪惡。

「最好是有那麼好笑啦。如果自己遇上了,看誰要去救你。」

女子喃喃自語之後,旋即機警地環視四周。她的年紀大約二十歲上下,金髮、藍眼、雪白的肌膚,加上黑白相間的修道服。女子胸前掛著聖珠,擺在地上的背包露出銀色的十字架,除了大了點、長了點以外,倒也沒什麼異樣。除了十字架之外,背包裡面應該還放著聖經才對。

除了「來白國外的年輕修女」之外,沒有第二種可能。事實上這也是她的真實身份,除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之外。

哪裡不合理呢?修道女子在這種時間出現在網咖之中,本身就不怎麼合理了。

明明已經是個大近視,眼睛卻依然死盯著螢幕瞧,仔細瀏覽超自然網站毫無可信度的討論串。可是說也奇怪,她只是瀏覽而已,並未發表任何言論。

「跟惡魔有關的發言立刻遭到刪除……不知道當初是誰發表的。」

網咖的飲料區並未提供酒精飲料,修女卻不時大剌剌地拿起整瓶紅酒往嘴裡灌。不知道是因為不想惹麻煩上身,抑或是見怪不怪了,網咖的店員並未制止修女的行為,只是偶爾會投以不以為然的眼神。

「嗯……」

靠在修女的膝上兀自好眠的少女發出小小的聲音。

「繪里繪里,吵到你了嗎?」

少女睜開雙眼,緩緩地伸展完上半身後,左右搖了搖頭。兩條又黑又長的髮辮隨著少女的動作打起了撥浪鼓,充當枕頭的外套頓時掉落地面。

「繪里繪里太拗口了,叫我繪里子就好。」

少女似乎對修女稱呼她的方式相當有意見。此外,十二歲上下的少女實在不應該在這種時間出現在這種地方,而且以修女的年紀來判斷,兩人也不像母女。

再說一個是西方人、一個是東方人,兩人更不可能有血緣上的關係。理論上網咖的職員應該要求兩人出示證件,不過沒有人這麼做。

繪里子的眼神透露出一絲不耐,或許是因為睡眠不足,也或許是因為稱謂的關係,不過修女只是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對繪里子的態度倒是一點也不引以為忤。

過了一陣子後,繪里子迷濛的雙眼終於睜開了八分,不過仍是一臉睡眠不足的倦容。

網咖的其他人完全不知道這個睡眼惺忪的少女,竟然就是幾小時之前發生在暗巷中的慘案關係人。

「抱歉,借我用一下。」

「這本來就是露西亞姐姐的東西。」

話雖如此,露西亞並沒有歸還的意思。於是繪里子將後腦靠在露西亞修女豐滿的胸部後,重新調整姿勢。接著又從外套的底下伸出套著長袖襯衫的手臂,指尖輕輕地搭上修女握著滑鼠的手背。繪里子的袖口略顯臟污,似乎有好一陣子沒清洗了,甚至還看得出縫補的痕迹。修道之人給人的印象向來是安貧樂道,身為修女的跟班,繪里子的穿著倒是看不出有何突兀,然而她身上若有似無的傷疤卻令露西亞十分不舍。

繪里子似乎也很在意自己的邋遢,只見她抬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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