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
風
大風
呼呼地吹著,十分喧囂,像是要融化一切。
無論是星星,高樓大廈,還是睡著的居民都如同將要被融化一樣。
× ×
少女只是在夢中繼續沉睡。
天黑了就該睡覺,困了就該睡覺。
這就是,少女抱有的小小願望。
所以,正是因為那樣。
【──────────】
【────────────────】
保護她的只是為了實現那個而行動。
為了熄滅阻礙少女安眠的耀眼光芒。
為了停下,那威脅少女救贖的,煩人的風。
× ×
處於●●●●●
聲音。
微睡迷糊的『觀測者』們的耳朵里,聲音開始傳來。
「難道像你這樣的人會敘述我的恩怨嗎?」
那究竟是誰的聲音呢?
只是發出聲音,現場的空氣就會被凍結,好像下一個瞬間就要發生慘劇一般的尖銳,又像是怨嘆的火焰搖曳的聲音。
【觀察者】們記下了隨後發出的聲音。
「啊,對了。其實這是一筆交易。我把你的復仇整理成書。我要向巴黎人,向全世界謳歌你的人生。」
這是給予他們戰鬥力量的從者——亞歷山大·仲馬的聲音。
隨著他的聲音,視野逐漸開闊起來。
【觀察者】們的眼中出現的是黑衣男子用鋒銳的叉子抵住仲馬喉嚨的場景。
那可能是一種爭鬥。
仲馬和他勇敢馳騁的父親走了完全不同的道路。然而,面對著現在站在他眼前的勁敵,他只能賭上自己性命並說到:
「恩和怨這種東西,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就算是小孩子也會記仇的。但是你,愛德蒙·唐泰斯,岩窟王,基督山伯爵,為你敘述恩仇的是誰?……是本大爺啊!因為本大爺也是復仇者,被兄弟奪走點心的小鬼的怨恨,和將人生全部奪走的怨恨,有什麼不一樣?當然不一樣了!但是,能比任何人都戲劇性地講述那個故事的人,不是你。你能講出幾萬幾十萬讀者的心聲嗎?我可以!為此我才拿起筆……不,反過來說,你已經向幾百萬,幾千萬人講述過了——書寫故事的的確是我的筆,雖然寫下來確實是我的筆,但是讓我看到那個生存方式的,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
雖然還保持著被叉子抵著喉嚨的狀態,但仲馬卻中途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像站在軍隊面前的說話粗魯的指揮官一樣,語氣硬朗地說著。
「……」
片刻的沉默。
黑衣男人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大仲馬,但最終還是放下了叉子,帶著點無話可說的感覺吐出話語。
「……雖說我無意尋求報酬,但你說這是交易,還真是相當於理不合啊。」
「報酬是有的啊。」
大仲馬聳了聳肩膀,提起嘴角回答。
「我會讓你成為紅人。」
然後他大幅張開雙臂,就好像述說未來夢想的孩子一樣兩眼發光,開始向黑衣男人講述自己的展望。
「我的小說主人公所要走的,是一條鋪滿鮮紅血花和漆黑怨念、但所有人都會喝彩說【正因如此才美麗】的復仇之路。今後100年間,只要提到【復仇者】這個詞,全法國的人都會第一個想到你——我會讓你成為這樣的存在。」
【觀察者】們終於意識到了。
眼前的黑衣男人,多半是仲馬龐大「作品」之中某個人物的原型。
在複數的【觀察者】之中,也有熟悉書籍的人理解了黑衣男人的身份,但腦海中還是浮現了問號:莫非,他是真實存在的嗎?
「你的復仇,至此便能得到完成。被社會冠以冤罪、被民眾遺忘、被世界捨棄的你的復仇,至此才能被人承認是正確的。」
「正確……?你以為,我在追求那種東西嗎?」
「先不說你……與你有關的人們,或許會因此獲得救贖吧。」
聽見這句話,黑衣男人再次陷入沉默,然後緩慢地將頭別向一邊。
「隨你便吧。」
「可以嗎?」
「愛德蒙·唐泰斯這個人類已經不存在了。留在此地的,只是朝向恩仇彼方不斷墜落的怨念而已。」
男人的聲音儘管達觀,卻也燃燒著昏暗的火焰。
大仲馬再次嗅了嗅紅酒杯,帶著些許寂寞開口說道:
「你要捨棄愛德蒙·唐泰斯,對吧?」
「……原本,這就是應該在伊夫堡消散的男人的名字。」
「包裹著你的那件外套,就如同漆黑的火焰一樣。你今後打算引火自焚嗎?……不對,或者該說……你已經焚燒過了嗎?同樣是黑色,倘若是黑色鬱金香的話,倒還能夠成為挑動民眾內心的亮點。在變成單純的焦炭之前,就此回頭不也是一種選擇嗎?」
【觀察者】們十分困惑。
大仲馬分明親口說出了肯定復仇的話語,為什麼事到如今,又要說些像在勸阻對方一樣的話呢。
「啊啊,沒錯。在你前進的方向,就只有地獄而已。比起包裹著你的黑色火焰,那是更為濃重的黑暗。不存在救贖。見證過眾多人類的我可以斷言。九成左右,你是沒法再回到這邊了。常人的幸福這種東西,你會落到親手將其攥碎的下場。但是啊,如果在這裡回頭的話,你說不定還能迎來和我要寫的小說一樣的結局哦?」
聽見仲馬好像在說「不要讓我寫小說」一樣的發言之後——黑衣的復仇者,浮現出了彷彿十分愉快的笑容,又將那帶有兇惡之感的笑意轉向虛空。
「是嗎……被人稱為巴黎之王的你,保證這前方是地獄嗎。」
「你為什麼要笑啊。」
「我安心了啊。既然如此,這條道路便有值得我前行的價值。」
復仇者將像是要連自己都焚燒殆盡一般的憤怒滲入話語之中,繼續開口說道。
「我無須救贖,也無須慈悲!將無垢之人捲入我憤怒之中的報應,若是不由我親自承受,我又憑什麼將【復仇】掛在嘴邊!」
——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為什麼,會看見這幅光景?
【觀察者】們如此想道。
但與此同時,他們也逐漸無法從這幅光景上移開視線。
即使不知道與大仲馬對話的男人是誰,寄宿在男人靈魂之中的黑暗火焰也充分傳達到了他們心中。
他們簡直就像是被那火焰吸引著,抵達了這個空間一樣。
【觀察者】們對男人和大仲馬的情況一無所知,單單就只是感覺到,自己的心已經不可思議地被黑衣男人感化了。
黑衣男人稍作停頓之後,轉而朝向大仲馬的方向望去,再次開口道:
「不過……前往地獄之人的末路,本來也用不著在意吧。」
帶著某種愉快之意,他輕笑著這樣說道。
「我本以為你和我的仇敵一樣,是個守財奴……沒想到你意外地熱誠啊,小說家。」
「……怎樣都無所謂吧?我只是已經夠有錢了而已。」
突然被他這麼說,大仲馬好像很為難地撓著腦袋。
男人轉身背向大仲馬,朝向單間的後門邁開腳步。
「反正也不過是我捨棄的名字。若是你說能用筆拯救的話,就試試看吧。」
「我當然會幹了。我想想啊……準備還是需要的……要是下次我在與你無關的地方,從別人口中聽見【基督山島】的名字,那應該就是命運的信號了。我就從那時候開始寫作吧。我會在報紙或者什麼地方連載的,你就期待著吧。」
「你可不要忘了。若是結局讓我不滿意的話,我就會到你床邊,把你的原稿和喉嚨一起撕碎。」
面對男人伴隨著銳利目光和笑容一道吐露的威脅,大仲馬也直接報以挖苦之詞:
「啊啊,要是我賺了錢,就用那些錢在塞納河畔建一座【基督山城堡】吧。免得你來找我的時候迷路。」
原本不過是挖苦的話語,他還不知道那將會成為現實。
「哎,反過來說,要是你中意結局的話,到那時可要來喝個彩啊?作為原型的你最終抵達了怎樣的末路,可能的話我也想知道。」
「我要對你說的話只有一句。」
黑衣男人浮現出些微苦笑,背向仲馬拋出了一句話。
「等待,並心懷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