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坐在房間的角落裡,閉著雙眼。
但他並沒有在睡覺。
如果照射著房間的是溫暖的陽光,或許會讓人不小心睡著也說不定。但照射著這間房間的是經由採光系統擷取的半人工光線,在亮度與暖度上都比不上真正的陽光。
儘管如此,青年彷彿正作著好夢似的,臉上的表情十分安詳。
唧鈴鈴鈴鈴鈴。類似鬧鐘的鈴聲貫穿他的耳膜,青年徐徐張開眼睛,望向門扉。
那是一扇與房內粉紅色牆壁非常不協調的鐵門,也是這房間中唯一的一扇門,不過卻是那種無法從內側開啟的設計。
也就是說,這名青年——並非自由之身。
伴隨著沉重的聲響,鐵門被打開,一名男人走了進來。
那名身材魁梧但面容和善的男人一和青年對上眼,就將他抱在腋下的紙箱放在手掌上向青年舉高。
「你要求的資料。」
男人是『院』的中央區域內,第一類監獄的看守者。他的工作是負責監視與照顧被囚禁在此的污穢者。
「啊,比留間先生。」
青年微笑地站起身,兩手抓了抓天生的銀髮,緩緩走向那個名叫比留間的看守者。
青年的銀髮原本長及腰部,自從他成為囚犯之後,每個月都會固定剪短。
「真是太謝謝你了。這麼一來,我的工作就能繼續了。」
比留間單手將紙箱遞給那名青年,青年以雙手接下。那個紙箱沉甸甸的。
「嘿咻。」
青年將紙箱放在一旁後,又再次道謝:
「真是太謝謝你了。」
「還有其它需要的東西了嗎?」
「目前沒有。」
青年微笑著回答。
青年的雙眸是細長的丹鳳眼,笑起來像只狐狸似的。
「外頭天氣很好喔。」
比留間也露出笑臉。
儘管青年是污穢者,比留間卻毫無警戒神色,那是由於他相信那名青年的緣故,相信他不會做出逃跑的舉動。
而且就算青年想要逃出去,也不可能會成功的。
那是因為現在這名青年完全沒有戰鬥能力的關係。
「這可真讓人羨慕啊。我已經待在地底下三年……最想念的果然還是陽光啊。」
「別這麼說,你很快就能出獄啦。你能夠移動到第一類監獄來,也不只是因為你在工作上表現很好,最重要的是他們認定你確實真心悔改啊。」
「是啊……我真的一直在反省。覺得報仇根本無法獲得什麼……」
青年臉上的微笑,籠罩上一層陰影。
「你能那麼想就很了不起了,很少有污穢者會懺悔自己犯下的罪過。」
「嗯……雖然我一開始也經常埋怨,甚至對自己被囚禁感到怨恨……但我現在卻認為,這是能讓我重新審視自己的寶貴機會。」
「加油吧!」比留間露齒一笑,以他粗糙的手掌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謝謝你。」
比留間又再度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而後走出房間。
當鐵門再度關上時,青年——九條政宗眯起細長的眼睛,咯咯地發出輕聲的蔑笑。
九條政宗雖然被囚禁在『院』中,不過他並不是獸人。
政宗與他父親都是妖術師,而且同時也都是污穢者。
九條政宗的父親名叫九條政親。
政親是隸屬於『院』的妖術師,同時也是研究魔物的第一把交椅,但是,由於他直接拿人類作實驗,甚至當作魔物的餌食,因此被視為污穢者而遭到『院』的處刑。
負責處決他的人,正是當時身為獸聖候補的紅狼-都築靜華。
政宗為了替父親報仇而想殺了靜華,但他的報仇以失敗告終,自己也被送至『院』。
雖然『院』以往對於污穢者會毫不例外地處以死刑,後來因為『長者』的世代交替,他們也改變了方針。
但是『院』並非完全廢除死刑,而是給予真心悔改的人回歸社會的機會。
只是政宗雖然免於死刑,卻得一輩子待在監獄裡,而且魔力也遭到了封印,讓他再也無法施展妖術。
政宗最初待的地方,是比現在更底層的地下石室。那裡沒有採光,而且即使是在炎熱的盛夏,室內氣溫也不到十度。當時,政宗總是靠在鐵柵欄上不停地埋怨。
但是經過了一個月之後,政宗不再怨慰不已,只是毫無生氣地低頭坐在角落。在那之前,只要每次看守者來,他甚至還會撲向對方口出個言並破口大罵,但這些舉動也都突然消失了。不管看守者對他說什麼他都不予響應,也完全不吃任何東西,日漸消瘦,身體變得很衰弱。
某一天,政宗突然對拿伙食過來的看守者說出「我真是愚蠢」這類反省的話,然後數周后終於開始進食。
之後,政宗只要一遇到人就會開口說出反省的話語,表情也變得平靜安詳,也會與看守者閑話家常。
為了考驗政宗是否真心反省,『院』指派給政宗一份工作,同時藉此確認他是否有心悔改。
『院』讓他解讀記載了失傳妖術的文獻。
身為妖術師的政宗,在實力與知識方面都是一流的,儘管他的魔力被封住,也不表示他擁有的知識會跟著流失。
接著,政宗以超越『院』要求的水平完成這項工作。
『院』非常讚賞政宗的工作態度,同時也認定他的反省是發自內心,因此將政宗從原本的第二類監獄移至距離地面較近的第一類監獄。
『院』有第一至第三共三種類型的監獄。
基本上,污穢者幾乎都會先被囚禁到第二類監獄;然而若判定污穢者是真心悔改,且未來也有重回社會的價值時,就會將他們移監到第一類;能移到第一類的污穢者人數相當稀少,三年未必能出一個。大多數的污穢者不是因為嘗試逃獄而又被處刑,就是毫無反省之意,而被移送到最下層的第三類監獄度過餘生。
政宗就算被移送到了第一類,『院』仍舊命他繼續從事編集魔物生態或妖術等相關文獻的工作,而政宗也都認真地完成了。
不論由誰來看,都會覺得政宗是真的有心改過向善。
他報仇失敗之後,被『院』囚禁已超過三年,也有人開始討論釋放他的事——
政宗邊咯咯地狂笑著,開始用雙手的指甲抓起自己的臉頰和頭部,他那久未接受日晒的肌膚顯得蒼白,輕輕一抓,就會浮現極為清晰的紅色抓痕。他繼續抓,最後甚至抓下一層皮而滲出血來,政宗卻仍舊笑著,繼續猛抓。
不管由誰來看,都覺得政宗是一副真心悔改的樣子。
他看來已經不再怨恨任何人。
他看來沉穩理性。
其實,政宗根本毫無反省之心,
雖然臉上總是掛著沉穩理性的微笑,但其實他的內心每天都燃燒著憎恨之火。
——功刀直純……功刀直純……
政宗腦海里浮現的並不是父親的仇人都築靜華,而是阻擋自己報復她的那名紅狼青年的臉龐。他不斷喀喀喀地磨咬著門牙。
他沒有出聲咒罵,只是在心中不停詛咒。
他不出聲的理由有兩個。一個是不讓裝設在牢房四個角落的竊聽器收到他的聲音。
另一個理由便是,他要以沉默的方式,避免將心中的憎恨宣洩出來。
——快了……就快了……
他不打算一直待在這種地方,也不打算等到獲得釋放那天。就算獲得釋放,魔力當然還是會被封印住。如果身上沒有魔力,便無法讓現在已經成為獸聖的功刀直純落進地獄。
為了復仇,政宗就只能以自身的力量破解那道在囚禁時加諸在他身上、令人厭惡的封印魔力之術。
政宗知道破解的方法。
政宗繼續磨咬著牙齒,接著開始搔抓起自己的頭。當他拔起天生具有光澤的銀髮時,連頭皮也開始滲出血來。
破壞它!
那是不施展魔力而直接破解封印魔力之術的唯一方式。
封印魔力之術是一種妖術,性質近似催眠術。也就是說,那是將『我已經不能再使用魔力』的念頭化成強烈的暗示,然後再灌入精神層面,進而封印魔力的一種術。
只要明白了那是暗示,那麼這招妖術似乎就失去作用了。但灌入暗示的地方,卻是在精神層面中最深處的位置。所以就算明白了那是暗示,仍無法完全地阻止它產生作用。
不過若是精神層面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