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壺之中

真里在牆角縮成一團,小聲的哭泣著。

自從父親離開了之後,母親就變得奇怪了。

一開始,母親只是不停地在哭。不管是對到家裡來安慰的人,還是打電話過來的人,她都一邊懊悔著一邊大吐苦水。

那個時而溫柔,時而嚴厲的母親,從那時起就不見了。在真里看來,母親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讓真里有些害怕了。

親朋好友里,有來安慰母親的,也有斥責她的,但這時的母親,已經什麼也聽不進去了。

漸漸的,不再有人來探訪母親,也不再有電話打來了。

再然後,母親沒有再哭了。但這並不是她恢複了正常,而是她完全用盡了一生的感情,已經完全喪失了再講感情表現出來的手段了。

就這樣成為空殼的母親,在某天早上突然出門了。而到了傍晚回來的時候,她帶回了一個大大的手提袋。那個袋子里,有什麼東西在嘈雜著,在蠕動著。然後母親將手伸入手提袋中,猛地抓出了一個封上了口的透明塑料袋。

那時的真里,還沒有學會用悲鳴來表達自己的感情,她只是一味感到可怕。只是一心想著儘可能的將自己的身體縮起來,遠離那個袋子。

那個透明的袋子里,裝滿了蜈蚣,蜘蛛,青蛙,還有蛇。

像是防止點心受潮一樣,袋子被緊緊地封上了口。

真里其實並不是害怕這類生物的孩子。平常也接觸過,還自己抓起來玩過。但是,果然這樣的情形,還是太過異常了,讓真里不得不感到害怕。

在這之後,母親拿出了一個大大的花瓶,將袋子里的東西全部丟進了花瓶里。因為花瓶並不是透明的。所以真里看到不到瓶子里的景象。真里的記憶中,只留下了,母親凝視著花瓶的,那灰暗得猶如無底沼澤般的渾濁瞳眸。

真里並不知道這個瓶子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最後,只有一條蛇從花瓶中出來了。

得知父親死去的消息,是那條蛇從花瓶中出來之後多少天的事呢?聽到那個消息的母親,那時又露出了什麼樣的臉呢。

——對不起。

不用道歉也無所謂,道歉這種事怎麼都無所謂,只要變回原來的母親就好了啊。

真里心不在焉的看著木紋花樣的天花板。想著這果然不是自己最近所熟悉的天花板的樣子。

「真里君。」

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真里看到睡在一旁的綾佳此時坐起了半身,正看著她。

「起來了嗎?」

「因為你在做惡夢。」

「抱歉。」

「這也要道歉我反而有些為難啊。」

真里蠕動著身體,從被褥里伸出手稍稍拉開了窗帘。外面天空已經微微發亮了,看來離早上不遠了。

因為預備的被褥只有一床,所以真里和綾佳就睡在了同一個被褥上。她們將起居室的矮桌拉開,在窗邊鋪上了被褥。

真里能感覺到一旁綾佳溫暖的體溫。

真里鑽到了被子里,把身體再挪近綾佳一點,重新閉上了眼。她感到一旁活生生的溫暖與柔軟,就是她此時最大的救贖了。

「沒事?」

「總感覺,五歲之前的,關於母親的事,稍稍想起一點了,雖然還是記得不是太真切。」

真里閉著眼睛說。她感覺到有一隻手此時正溫柔的蓋在她額頭上。

小時候,母親也一定這樣做過吧。但那樣溫柔的記憶,或許是因為太過自然和微不足道,已經隨著時間長河的流逝,再也回想不起來了。但關於母親最後的記憶,卻和那些事不同,它絕對不會流走,而只是紮根在記憶的河底中。在這之前,只是真里不願想起這些事,所以才假裝忘記了。

「我製作蠱毒,是模仿了我母親的行動。母親為了咒殺背叛了的父親,在花瓶中製作了蠱毒。而我則在房間的角落縮起了身體,看到了那全部的過程。」

眼淚和悲嘆都枯萎殆盡的時候,恨意卻還是留了下來。就算已經變成了空殼,就算連憤怒之情都已經失去,卻唯有憎恨還緊緊貼在心底殘留了下來。那甚至熱度都沒有的冰冷憎恨。猶如鍋底的頑垢一樣,是無論怎樣沖洗擦拭都無法掉落的黑色污穢。

「我其實並不清楚如此製作出的詛咒之蛇到底是怎麼使用的。但是,父親不久就死去了。而母親則對我道歉。說她將父親咒殺掉了。」

「抱歉,這一定是好不容易才忘記的,可我們卻讓你想起來了呢。」

綾佳抱歉地對真里說。真里睜開了眼睛。從剛才打開的窗帘間隙中,些許晨光已經照了進來。讓綾佳臉上落下了窗框的影子。

「綾佳小姐。」

「什麼事?」

「你也注意到了吧。」

「……那個靈的,和真里君之間。似乎是有什麼聯繫的。」

「是的。」

那個長頭髮的男人——好像是叫水藤吧——真里覺得那個人肯定多少猜到了一部分真相。所以才打算讓真里想起以前的事。

「腳上的傷,還痛嗎?」

「已經基本痊癒了,怎麼了?」

「因為都是母親的錯。」

真里這麼說了之後,額頭突然就被輕輕打了一下。真里一邊說好痛,一邊用手按住額頭。

「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母親的錯哦。那個靈的好像被誰在操縱著吧。錯的是利用你,還有你死去母親的那些傢伙,不要搞錯了。」

真里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安慰了。只是,她明白綾佳討厭她說這是自己的錯。所以就不再說了。

「不要哭呢。」

綾佳輕輕的說。

「最近,你儘是在哭啊。」

殺死伯父的時候,被帶到綾佳他們家裡吃飯的時候,被告知所有事情結束之後就要分別的時候,真里最近確實動不動就在哭了。明明這些事之前已經很久沒哭過了,明明一直深信如果哭了就是輸了,所以發誓不會輕易流淚的。

隨著小時候的那些記憶和襲擊綾佳他們的惡靈的真相浮出水面,真里的心確實是有些受傷了。但是,因為現在綾佳他們在身邊。所以真里覺得不用哭也是可以的。

然而,這溫暖著自己手,終有一天是要放開的。那時自己又該怎麼辦。真里只是對這件事感到害怕。

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東京此時天氣已經很暖和了,道路一旁的櫻花正在微風中盛開著。

時隔兩月,純再次登上這個平穩的坡道。不久,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小店映入他的視野中。那是七倉和己所經營的日式餐具店。

店內的燈光顯得有點暗,七倉看到來客是純,不由的睜大了眼睛,露出驚訝的表情。不過除了驚訝,眼神里似乎還隱隱有著一些其他的情感。

「…….事到如今,不知道拿什麼面目見你。」

純不好意思地說,而七倉則是苦笑了一下。

「請進來。」

「真寬容呢。」

「以你為對手的話,只有我一人的話毫無辦法啊。就算抵抗也沒用啊。」

七倉一邊說,一邊毫的警戒走進入前廳。純也慢慢地跟隨在他身後。

「有件事想拜託。」

「真是突然呢,什麼事?」

「拔除東西的委託。」

然後純簡單地說了關於真里的事。七倉全程沒有插嘴,只是一動不動地傾聽著。

「我知道了,附身在她身上的,就由我來拔除。」

七倉乾脆地答應了。

「這樣好嗎?」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如果按照你所說。那那個孩子之所以會被附身,七倉家也是有責任的啊。」

七倉面無表情的說著。純看不透他真實的想法,於是沒有說話。

「其實在那個事件之後,七倉家的人就在京都四處奔走,將被附身了的人都搜索了出來,然後進行了拔除。可惜她在那之前就從京都離開了。」

「還有其他因為被附身而發生了不幸的人嗎?」

「沒事,本家這次應對的很快。至少,在眼前七倉管理的範圍里還平安無事……其實本家也說,那個結界總會有一天會崩壞的,這次能一次性的徹底解決,從結果上來看倒不如說是好事。」

純低下了頭。如果沒有真里的事,說不定這句話就能讓他放心了。

七倉沉默了下來,純也想著事情,兩人一時無話。

「為什麼是蛇呢?」

過了一會,純突然這麼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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