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責任。
「唔。呃……唔、唔……呃。」
責任。
這句話好討厭。
那是我喜歡的人類應有的語言。因為機器人沒有責任。機器人無論犯下什麼樣的失敗,該負責的都是利用或製造它們的人類。機器人本身不會反省。學習後,為避免下次再度失敗而提升自己,不然就是用完就丟。
「呃……唔、唔……呃。」
因此。
我必須負起責任。
因為我是人類,既然是人類,就算沒道理——就算很不爽。
因為我有責任。
必須負責才行。
「哦、哦——」
我用手遮住嘴巴。
「哦、哦——嗯、嗯、嗯。」
拚命忍住難以抗拒的嘔吐感。胃腸蠕動、喉頭顫抖、淚流滿面。
那是。
不能待在身體里的東西。
快吐出來。快吐出來。快吐出來。
若不吐出來,腦子就會變得很奇怪。
「嗯、嗯、嗯。」
我用自我壓抑住腦袋發出的警告。
必須吃下去。
因為我有責任。
不能讓她白白死去。
為了我而送命的溫柔女孩,絕不能讓她就這樣白白離開人間。
吃下去。喝下去。作為養分。
生命在我的身體里延續下去。
「嗯、嗯、嗯。」
無法說話的我唯一能夠靠自己發出的喘息聲,有如在水中一般,死命地想要呼吸,我感到痛苦不堪。
「呼。」
我擦拭從嘴角流出的紅色唾液。
無法去看手中已經清空的盤子。
茫然地望向虛空後——咧嘴而笑。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能笑。
因為我——
有生以來第一次吃下**。
◇◇◇
咔啦。
轉動的聲音。
卡啦卡啦。
「好似機械轉動一樣。
「為什麼在笑?」
接著是——透明的聲音。
「有什麼有趣的事嗎?好羨慕哦!」
……
恍惚地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我的意識已經混沌不明,身體內部被莫名燒焦似的燥熱所支配,頭暈目眩,感覺整個人快溶化掉了。飢餓與饑渴等不舒服的狀況大都已恢複過來,服用的葯使身體狀況好轉很多,但精神卻已死亡。
好想永遠坐在這裡。
蹲坐著,宛如樹木的根一樣,逐漸腐朽。
然而——
我有活下去的責任。為了因我而死的女孩,我要為了她將人生過下去。一直到最後的最後,這個生命都不能夠浪費。
所以,我必須站起來,繼續走下去才行。
討厭。
我不要。
我不想跟任何事物扯上關係。好想全部忘掉後再沉沉睡去。
「…………」
野獸之森的最深處。
曾是山羊的地盤,湖水邊。
現在是中午吧,從樹枝間的縫隙流泄下來的陽光明亮又溫柔。輕輕吹拂的風拂動著我的頭髮,如妖精般跳躍飛舞。樹葉磨擦的聲音。鳥鳴聲。湖水中的魚露出白色的魚肚,跳入湖中的聲音。四周充滿各種生動活潑的聲音,對我來說卻沒有任何意義。
視野一片混濁,從剛剛就通紅一片。
這世界為何如此黏稠?
好噁心。
這就是世界嗎?我所夢想的世界嗎?
以為會找到什麼。
以為會得到什麼。
人類的世界裡充滿著在那間冰冷的機械校舍里所沒有的溫暖東西,只要從如監獄般的《學園》逃出來,我就能夠得到幸福——
我曾經如此夢想著。
原來那裡不是監獄而是樂園啊?
我是自動送死的白痴啊?
笑我吧!
盡量笑我沒關係!
因為我很適合——被嘲笑。
「我不會笑的。因為不好玩啊。」
從剛剛耳邊就一直有個聲音。
聽起來像是機械毫無感情,雖然跟人類一樣溫柔,但卻不屬於兩者的透明聲音。濃郁卻又清澈。明明很清楚,卻又虛幻。我應該沒聽過這個聲音——但卻覺得好懷念。
我抬起頭。
睜開眼睛。
這人是誰啊?
「你好。」
親切地打招呼,微笑看著我的是——半人半機械的傢伙。
沒有比這個更適合的形容詞。
我的思考能力在這個時候完全無法發揮作用,所以無法立刻想到有意義的事情……只是漠然地觀察眼前這個奇怪的傢伙。
對方應該是個女性。至少一半的身體是特徵少到幾乎沒什麼個性的,一般的女性。藍色的頭髮。紫色的眼睛。跟某人好像。像男孩子一樣的短頭髮。穿著一身稍長的白袍,坐在輪椅上穿著涼鞋的腳晃來晃去。
這樣的她沿著身體的中心線,有一半是機械。似乎故意凸顯出機械的感覺。銀色的,彷佛將女人直接變成機械似地醜陋的外貌。剩下的一半是女性的身體,身上有不少的傷痕,感覺相當詭異。
那是怎麼回事?
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彷彿遇見天使,又像是遇到惡魔。
我擦拭滿臉鮮血的臉,將盤子放到一邊,用剩下的一隻手像是保護似地抱著自己的身體,坐在樹底下抬頭望著那名女性。
小鳥吱吱吱地飛過我身邊。
女人坐在輪椅上,依著從樹葉空隙照出來的陽光莊嚴地佇立在那裡。表情溫柔又恬靜,不知不覺間我的戒心也緩和下來。
《你……》
停在頭上的《傳聲鳥》啪嗒啪嗒地拍動翅膀。
我探尋似地盯著女人看,久久才發出聲音。
《你是誰?》
「偶然經過的謎樣大姐姐啦。」
表情沒有改變,一臉笑咪咪且天真地回答。雖然沒有多作解釋,但她似乎不會對我怎樣,只是望著我什麼也沒做。但我的戒心仍在。
這個女性是人類還是機器人?
若是人類就是友方。若是機器人便是敵方。
這個類似反向思考的單純想法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里。山羊這件事也在我心中留下極大的陰影。她為了我前往被機器人支配的《王國》偷葯,並在逃跑的過程中——
小紅帽用力按壓著腹部。
討厭機器人。好恨機器人。
機器人是……敵人。
這傢伙是人類?還是機器人?
若不明確地作出區別,我便無法冷靜下來。
「唔,這個區別應該沒什麼意義吧?」
什麼?
剛剛——《傳聲鳥》有將我的心聲翻譯出來嗎?
「言語只是種反應。只要配合著嘴唇與表情的動作就能讀出你的想法了。言語不需要仰賴玩具……畢竟言語什麼的,會話什麼的,都太不方便了——即使用盡千言萬語,真正傳達出去的也不到三成。言語的確會防礙人類的進化哦。」
我明明什麼也沒說,眼前的大姐姐卻如此解釋給我聽。
她笑容可掬且開心地俯視著我。
她是誰?
這傢伙是——何方神聖?
「你不用那麼怕在下啦。」
搖晃著快要掉下來的涼鞋,大姐姐雙手抱胸笑著說。
「在下是來救你的。」
明明是女人卻用男性第一人稱的稱呼,這個語氣又讓人很難定義這個人。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是人類還是機器人?她到底是誰?
「在下既不是人類也不是機器人,在下就是在下哦。」
一臉笑意的她對如朽木般無法動彈的我——伸出了手。
「睡在這種地方可是會感冒的哦。感冒的話又會慢吞吞,這樣上學會遲到哦。難得開辦了在義務教育中無法嘗到的,不可思議的課程啊……快起來吧,奈奈子。」
「…………」
她叫著我的名字,不知為何我競坦率地牽起她的手。
突然湧上胸口的感覺,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