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花陰之鳥 一、邂逅與再會

馬鐙的皮帶,是在赤姜前往市場採購縫線,正要踏上歸途的時候斷掉的。她為了閃避突然從草地跑到路上來的馬匹,用力往馬鐙上一踩,左邊的馬鐙便掉了下來。

赤姜緊急下馬,但突然冒出來的那個人,卻默默地離去了。

赤姜撿起馬鐙,將對那名粗暴之徒的怒氣收在心底,並將馬匹拉到道路外,踏到草地上,因為她認為,若是一直停在原地,會擋到人們前往市場的路。

王都雅隆的市場果然名不虛傳,規模相當大。現場人聲鼎沸,充滿人群逛游攤販的叫嚷聲,和馬匹羊只的叫聲。除了有金銀工藝品、餐具、衣服和傢具之外,還有為了滿足出來購物市民的飽腹之欲,也出了許多料理的攤販。烹煮食物的油煙從市場周圍逐漸升騰至迷濛的春日天空。

草地上還有販賣羔羊和迷你馬。買家和賣家面對面,相互扯著喉嚨,想讓對方認同自己的主張。

附近還有婦人女子們正一邊聊著街談巷議,談笑風生,一邊用大鍋煮著湯水。

赤姜來到離這番喧囂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開始修理斷掉的馬鐙。只是她並不知道馬鐙的構造。雖然她會自己裝馬鐙,但她卻不是很清楚當馬鐙從馬鞍上掉下來時,該怎麼裝回去。

赤姜將馬鐙的皮帶翻了過來,又試著旋轉馬鐙,不斷重複著毫無意義的動作,她只是默默地奮鬥著。

正當赤姜已經快要忘記身在何處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如恐嚇般低沉的聲音。

「你找這姑娘的馬有什麼事嗎?」

赤姜轉過頭來,只見一名和她兄長年紀相仿的男子,正抓著她馬匹的韁繩站在後方。

那名男子的身高不算頗高,但身材相當均稱。

雖然他的眼神銳利、鼻樑高挺,但圓弧狀的下巴將他看似敏銳的形象變為穩重的感覺。

只是男子並不是看著赤姜,而是望著山丘下的方向。赤姜往男子的視線的方向一看,看見另外一名舉止怪異的男子匆匆離去的畫面。

「……那是偷馬的小偷?」

男子聽到赤姜的低喃後,嘆了一口氣,遞出韁繩。

「來市場的時候,要隨時注意周圍,自己的東西最好不要離手。」

「我會注意的,謝謝你。」

赤姜道過謝後,立刻收起笑容,輕輕搖頭。

「但是一直抓著馬的話,就不能修馬鐙了。在我的家鄉,大家非但不會想要偷有難之人的馬,反而都會去幫忙的。雅隆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聽到這句話,男子不由得眉頭一皺。

「你是從哪個鄉下來的?」

「可羅甲谷。」

赤姜毫不遲疑地回答。

可羅甲谷位於雅隆北方,聖地邏些前方的土地上。此處位於巡禮之人必經的路徑上,並不算是封閉的土地,但因為距離吐蕃主要的街道遙遠,因此諮詢傳達緩慢,輸入的物品種類也有限。

「雅隆的人平常也會幫助有難之人。」

「說得也是,像你就幫了我。」

「但最危險的,其實是親切的男人。」

男人漫不經心地說著,並在赤姜身邊坐了下來,伸出手來要求赤姜將馬鐙交給他,赤姜也立刻給了回應,因為她察覺得出來,男子是在同情自己,打算助自己一臂之力。

男子將自己的馬的韁繩交給赤姜,看著借過來的馬鐙,接著用從皮帶上掉下來的皮繩,輕輕鬆鬆地將馬鐙綁在馬鞍上。

「看,修好了。」

「嗯?這麼快?真厲害,你是皮革工匠嗎?」

「你啊……」

赤姜看著男子一臉吃驚的模樣,笑著說:

「說笑的,看到你佩戴這麼高級的一把劍,就知道你是個軍人,莫非你是松贊·干布王的部下?」

「嗯……算吧,話說回來,騎馬出門在外,最好學些簡單的修理方法,世上可不都是好人。」

「說得也是。等我回家以後,會馬上向爺爺學學的。不過在那之前,我先幫你縫補一下上衣吧,旁邊都破了。」

「不會修馬鐙,還會縫衣服嗎?」

男子口中雖然說著反駁的言論,卻還是乖乖脫下上衣交給赤姜。

赤姜從腰帶內側取出放在小銀盒中的裁縫工具,並迅速縫補好上衣的綻線。

她會提出要幫男子縫補上衣,純粹是為了表示感謝之意,但或許也有些想表示自己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嗯……還不錯。」

「你最好也學些簡單的裁縫,戰場上總不能帶夫人去吧?上下馬的時候,若是勾到衣服,可是很危險的。」

「軍隊裡頭,有擅長裁縫的士兵。」

「嗯~這樣啊,我生在書香世家,對戰爭的事不是很了解。」

事實上,蒙薩家是完全的書香門第。

芒策布雖是位有能的軍師,但據說自身並未參與過實戰,蒙薩家的這個特徵,和芒策布被誅殺後便淪落有很多的關係。

在崇尚勇武的吐蕃,蒙薩家的人們以擁有卓越的知識和過人的洞察力為榮,獲得各地小王及領主的尊崇,他們常受邀擔任貴族們的諮詢對象及子嗣的教師,建立起名門世族的歷史,只是在芒策布被誅殺之後,蒙薩家本身雖未被問罪,但害怕受到牽連的小王和領主們,全部將蒙薩家的人趕出自己的領地,斷絕常年來的交往。

由於聚集了原本散居各地的氏族,造成可羅甲谷住宅的蕭條,這裡原本就不是塊豐沃的土地,現在需要養的人口激增,加上過去原本定期會從各地運送過來的資材也斷絕。

但赤姜卻喜愛可羅甲谷荒涼的風景,包括土灰色的地面上麥子吐露出來的綠芽,還有在枯朽的樹木上飛舞的鳥兒——

「你剛剛說你是從可羅甲谷來的吧?你有父親或兄長在此服侍松贊·干布王嗎?」

「是的,是家兄。」

「哪你是來投靠家兄,到雅隆來觀光的咯?」

「不,我是聽說松贊·干布王正在尋找第二位王妃才來的。」

男子聽到這個答案,不禁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赤姜的臉。

「莫非你想報名王妃徵選?……你說你是可羅甲谷出生的吧?父親是誰?」

一瞬間,赤姜突然欲言又止。

卻又立刻斥責自己不該覺得羞恥。

「我的父親是蒙薩·提德烈·芒策布,在吐蕃是眾所皆知的造反者。」

啊啊……男子口中露出輕聲嘆息。

「……你應該知道斬殺你父親的……就是松贊·干布……王吧?」

「當然,我從小就聽母親說過好幾遍了,母親說父親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就立刻被以造反者的罪行斬殺。她還說松贊·干布王是個惡毒之人。」

「那麼,你是來替你父親報仇的嗎?」

「當然不是。」

赤姜沒想到會被這麼問道,驚慌地搖著頭,就算對方和自己毫無關係,她還是不想受到這種誤解。

「我只是想要知道松贊·干布王是什麼樣的人,我想用自己的雙眼來證明事實的真相。因為家兄說,松贊·干布王是位明君。家兄現在每天進城製作能夠精準測量距離和重量的工具。統一吐蕃度量衡的是家父,所以家兄從家父哪學了許多這方面的知識,於是繼承了這份工作。」

「嗯嗯……是啊。」

「家母說松贊·干布王是個惡毒之人,但家兄卻說是位明君,但我不管是家父還是松贊·干布王的事,都完全不了解。家父身亡的時候,我也還在母親的懷裡。」

赤姜儘力主張說明。

「因此我想要靠自己來判斷。而不是聽信家母或家兄的片面之言,畢竟整天去煩惱要不要恨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赤姜並不認為對方會給她一個肯定的回答。因為就連母親,甚至是總是在稱讚松贊·干布王的哥哥。聽到她的主張,也露出一臉不解的表情。

儘管如此,赤姜還是想要知道松贊·干布王的為人,雖然一開始的契機是因為與求婚者的爭執,但起源是什麼一點都不重要。自從她出聲後,就一直會聽到松贊·干布王這個名字,而今後也會一會聽下去吧。

既然如此,那麼她至少想要親眼見過這個人一面,若是能夠說到話,那是再好不過,若他真的是個值得相信的好君主,赤姜今後也能繼續走自己的人生,而不對自己身為殺害自己父親的男人的臣民一事感到厭惡。

「你是因為這個報名王妃徵選的嗎?」

「是的,若不趁這機會,大概也無法就近見到松贊·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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