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燃燒深淵的守護者(前篇) 第四章 沒有心臟的男人

哥……

有些事,希望你能聽我娓娓道來。

這三個月,我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活下來的。

我一直追著你那顆被奪走的心臟跑。

遇見那位已經成為心臟新主人的日本少年。

當時的我,拚命利用一塊薄薄的面具,壓抑住被滿腔怒火和怨恨煎熬的心;真的只是一片非常非常薄的面具,上面是一張看似風平浪靜的臉龐,我就是像這樣站在少年的面前。

戴著沒有度數的眼鏡則是為了暗示自己,那只是演戲時用的小道具,我必須完完全全變成另外一個人。因為我擔心你隨時會死去,急得簡直快要發瘋,還必須一直壓抑著那樣的心情站在少年的面前,裝做若無其事地笑著。

這麼做,都是為了從少年的胸膛取回你的心臟。

我,就是因為抱持著這樣的決心,所以有自信可以繼續帶著面具,有自信可以比任何演員演出一出更狠心、而且沒有觀眾的戲來。因此,我有自信可以比任何人更冷酷無情,有自信可以更狡猾。

事實上,我覺得我的戲演得非常好。

少年已經對我敞開胸懷,對他來說,我儼然成了「最稱職的保護者」,或是「非常好的諮商者」。所有的事情都照著計畫順利進行,甚至連我欺騙對方的時候,都不會覺得良心不安。

可是哥,我好像演得太入戲了,不知是因為我拚命想著要演好一齣戲,結果演得太投入了呢?還是因為他移植了你的心臟,所以才深深地吸引了我的心臟呢?

哥,自從我保護他以來,才第一次感受到做哥哥的心情,保護「弟弟」就是這種感覺嗎?他是一個幼稚、傲慢、膽小的孩子,讓我實在放不下心。我覺得假使我不保護他,他就很危險,我不能對他置之不理,我忍不住要伸出手去幫助他。看到他向我求助,一直追著我跑的身影,我才驚覺「啊!原來過去哥也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嗎……」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對於開始疼惜起他的自己,我一直抱持著罪惡感。

我打從心裡原諒了他,和他的家人打成一片,對這塊土地上的事物產生了興趣或關心;同時對所有的事情都懷抱著罪惡感,內心一直感到非常自責。我這麼做,都是為取回哥的「心臟」,我一直為自己找理由,心裡卻因為自己好像已經背叛了哥而痛不欲生。

這三個月來,我學會的愛與關懷,都成了譴責我的因素。

哥,自從身體里的心臟被奪走後,我就覺得你的靈魂好像已經離開了你的身體,人工心臟雖然幫你維持著生命跡象,你的身上還有體溫,臉頰依然紅潤,明明還活著躺在那裡,我卻覺得你身上那種特有的感覺已經消失了。看到奏的時候,我總覺得很不可思議,人類的靈魂假使和心臟同在的話,那眼前的「這個孩子」又是什麼呢?這樣的話,靠哥的心臟活著、捨棄自己心臟的「這個孩子」,不就會變成沒有靈魂的人嗎?可是,奏的心一直在這裡,奏的靈魂在哪裡呢?難道是哥的靈魂變成了奏的靈魂嗎?

還是我已經無法區分了呢?

看到因為這樣而活下來的奏,我不知不覺地搞混了嗎?

我很喜歡奏。

我自己承認,哥,我喜歡上奏了,對不起,本來不應該變成這樣的。

奏一心一意地依賴我這種人,我不禁覺得這個孩子真的很可愛,我不小心喜歡上可以讓我更接近哥的心的奏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不會為了救奏,認為哥死了也沒關係。這是理所當然的,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當然是你,可是我很痛苦,這種痛苦是一種懲罰,對我自己的一種懲罰。

無法入眠的夜晚,一夜接著一夜降臨,等我取回你的心臟後,就可以好好地大睡一場吧。不,我想我一輩子也無法好好入睡了,一定永遠都睡不著了吧。親親我,哥,給我道晚安的親吻,就像小時候一樣。無法成眠的夜晚一直持續不斷,我好希望能入睡,教教我,怎麼樣才能睡著?哥……!

像要被撕裂開來的心臟,正痛苦地呻吟著。

*

不知是誰在遠方緊張地叫嚷。

喂——喂——!聽得到嗎?聽得到聲音嗎?

艾札克微微張開眼皮,穿著白袍、看起來好像醫生的中年男人拍著他的肩膀,正低頭看著他的臉。艾札克坐在副駕駛座,這裡似乎是某間醫院的急診室出入口。見到艾札克醒來,醫師馬上對四周大叫:「他恢複意識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

「是醫院,你好像是被什麼人用這輛車載到這裡的。」

記憶無法連結,艾札克覺得自己好像中了狐狸的幻術,只記得自己受了傷,從支笏湖畔回到停車的地方,不過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昏倒的。

這裡是距離支笏湖很遠的札幌郊外,好像是有人開著這輛車,把受傷的艾札克帶到這裡來的。

「是、是誰……?是誰把我帶來這裡的?」

「不知道。不久前,我們接到一通匿名電話,說外面的車子上坐著受傷的人,請我們幫忙治療,你難道不記得了嗎?」

艾札克驚訝得瞪大眼睛。

「什麼樣的人呢?對方到底是誰?」

「總覺得他說話的方式很像外國人,不過沒有人看到他的長相。」

昏倒前的記憶,清楚地浮現在腦海中。

(是哥嗎……?!怎麼可能!)

被取走心臟、躺在阿斯嘉特的哥哥,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可是,支笏湖畔看到的那個西方人,除了亞道夫之外還會有誰呢?雖然一直覺得自己是在作夢,但若這不是作夢的話,又會是誰把車子開來這裡呢?

(昏倒的那段時間,總覺得哥一直陪在我身邊。)

假使他真的是亞道夫本人的話。

但這絕對不可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艾札克突然發現車子的儀錶板上,擺著一個看起來並不是很眼熟的木偶,不……好像在哪裡見過,伸手拿起木偶的艾札克吃了一驚。

(這是……!)

是黃色小鳥的玩具,木偶Krippe。還住在東柏林的時候,幼小的艾札克經常玩的那個玩具,那個木頭做的玩具。

(這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哇~~我的米霞、小栗子,和亞美亞都遭殃了……!」

第二天早上,內海在支笏湖畔的旅館內大聲哀號。奏他們昨天投宿的房間已經整理好棉被,日式矮桌上擺著慘不忍睹的模型。凱文拿去布置結界的三具模型,都被乾淨俐落地腰斬成兩段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耶~~!」

面對幾乎已呈半瘋狂狀態大哭大叫的內海,凱文冷眼說道:

「要怪就去怪艾札克,都是他弄壞的。」

「我的天啊!艾札克你這個混帳!看我不宰了你才怪!」

「不過內海,小栗子她們實體化後的戰鬥場面真的很驚心動魄喔。」

內海的眼睛一亮。

「實體化?你是說小栗子她們自己動了起來嗎?怎麼辦到的?」

凱文回答道:

「把森林的精靈注入人偶裡面。原本不會受人類思想左右的自然界精靈,大部分為沒有形體的精靈,所以注入人偶中的精靈會原原本本地反映出人偶的姿態。嗯,這次就是因為採用了那樣的人偶作戰,它們才會變成這副慘不忍睹的模樣……」

「還敢提咧,你這傢伙是想找人吵架嗎?」

旁邊的美咲開口說道:

「不過……我完全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明明在一起卻……」

「那是當然的,因為你被鄔爾蒂雅當成替身。」

「什麼是替身?」

「古埃及人擺放到死者靈柩里的人偶。當時的人相信人偶會替死者工作,通常被當成曾經活著的人的替身。」

「譬如像兵馬俑嗎?怎麼回事?你是說,我成了鄔爾蒂雅的兵馬俑嗎?好可怕!」

眼看美咲不太高興,奏趕忙安撫她。

「她已經說過很對不起你了,還說既然是可以接吻的對象,一定是一個非常值得信賴的人喔。」

嘟著嘴的美咲這才稍稍地消了氣。雖然還沒有對奏提起,事實上鄔爾蒂雅的思想已經像余香似地在美咲的胸中擴散開來,她已經下定決心要保護奏了。

「這麼說來,嘉手納,你應該和艾札克說了什麼吧?多多少少說服他了嗎?」

奏習慣性地看著地板搖搖頭。

「……感覺起來還是一條平行線,他顯然還沒放棄從我身上取走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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