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追憶錄 地圖上找不到的國家

台版 轉自 桜霧羽@輕之國度

1手拿水果糖

事情發生在我七歲那年的夏天。

哥哥的一句話,就是一切的起源。

快醒醒!喂,札克,快起床!

深夜時分,我被哥哥的叫聲吵醒,於是睡眼惺忪地邊揉著眼睛邊問道:「哥,怎麼了嗎?」哥哥蹲在床邊小聲地說道:

「札克,走吧!錯過今晚就沒機會了。」

哥哥已經換好外出服。

「走?要去哪裡?」

「去野餐。之前不是和你說過了嗎?」

「野餐?」

「我們要去索普隆(注1),快點起來換衣服。」

我抬頭看向時鐘,發現已經深夜十二點半,根本不是適合孩童起床外出的時間,更別說是要去野餐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就在哥哥的催促下,換上他事先準備好的衣服。聽說該攜帶的東西哥哥都已經準備奸了,於是我背上了自己最愛用的土黃色背包。

「叔叔呢?」

「他喝得爛醉如泥,已經睡著了,沒有睡到天亮是絕對不會醒來的,我們趕快出門吧。」

哥哥牽起自己的手。當我正準備踏出房門的時候,心裡突然感到不安,說了聲「等一下」就放開哥哥的手跑回房間里,抱起到剛才為止一直在床上陪著自己睡覺的兔子絨毛玩偶。哥哥微微笑著說道:

「對哦,也要帶尼可拉一起去才對。」

街上籠罩著一層薄霧。我還是出生以來頭一次在這個時間跑到外面,因此總覺得自己奸像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徘徊,睡意逐漸消失,我也變得越來越興奮。巍峨地聳立在馬路另一邊的那堵灰色高牆,也沉浸在薄霧之中。

「札克,下次再看到那堵牆時,我們應該已經在牆的另一邊了喔。」 ——

*注1:索普隆(Sopron),匈牙利城鎮——

「牆的另一邊?亞道夫哥哥,你知道牆的另一邊是什麼樣子嗎?」

「我也沒見過。不過,我想那邊應該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

「老師曾經說過,牆的另一邊是一個亂七八糟的世界,還說那邊是一個強壯的人欺負弱小的人也無所謂的世界,聽說那邊是一個很沒有水準、到處亂糟糟、人們又隨便亂花錢的。」

「札克,事實上不是那樣子,只是我們一直被灌輸這樣的想法。到了牆的另一邊後,我們就不必再顧慮是否可以在別人面前老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越來越腐敗的是牆的這一邊,札克,去到那邊我們就自由了,所以我們要去野餐。」

比自己大上七歲的哥哥緊緊地拉著自己的手,眼睛注視著前方繼續往前走著,他的語氣是那麼地熱切,握著我的手也好溫暖。我們一邊閃避旁人的目光,一邊腳步匆忙地在小巷裡趕路。

「鐵欄打開了,只要穿越索普隆的『綠色森林』,我們就可以逃出這裡了,現在不趕快逃出去的話,我們說不定會一輩子都離不開這個地方。艾札克,你一定要仔細看清楚自己生長的城市,看清楚這個名叫『柏林』的城市,再想想看被牆壁封鎖的到底是哪一邊。」

年僅七歲的我根本不明白哥哥的意思,不過

我的左手被哥哥牽著,右手緊緊地抱著兔子玩偶尼可拉,心裡卻一直惦記著和對面鄰居——馬琳說奸要一起烤麵包的事情,看來是沒辦法實現了。馬琳是我的童年玩伴,從小就很愛發脾氣。

「哥,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家裡呢?明天嗎?還是後天呢?」

「我們沒有要回家,大概再也不會回來了。」

「咦?那學校呢?」

「哥會想辦法讓你到那邊的學校上學。」

「馬琳呢?我們再也沒辦法見面了嗎?我才不要這樣。」

「明天還沒辦法。不過只要那堵牆倒塌的話,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

哥哥緊盯著霧的盡頭的側臉,我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我們擔心有人跟在後面,所以邊走邊回頭望,在夜深入靜的街道上持續走了兩個鐘頭,奸不容易才來到郊外的那座加油站,在那裡等著我們的是一輛衛星牌汽車「特拉邦」,從中露出臉的是一對年輕男女。

「怎麼這麼晚才來,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

「對不起,好不容易才等到我叔叔睡著。」

「那就馬上出發吧。」

後車廂塞滿了行李,幾乎無法闔上車蓋。

哥哥或許是擔心我會害怕吧,直到坐進車子的后座,他都不曾鬆開我的手。事實上,哥哥自己應該比我還害怕才對,擔心未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擔心是否能順利到達目的

地,然而哥哥的臉上並未流露出擔心的神色,只是繃緊神經注視著前方。

「到了八月十九日::」

坐在駕駛座旁的金髮女子說著。

「位於索普隆郊外的國境大門會暫時打開喔。」

「直(的會打開嗎?」

「是啊。這是一直呼籲並希望東、西德人民能自由往來的人們給的承諾,他們答應要讓大家能在歐洲自由自在地野餐。」

「可是,國境上的警備還是」

「沒問題的。他們奸像已經攏絡匈牙利的內務省,只要鎖定開門的時間,東德的我們也可以逃到奧地利那邊去。」

握著方向盤的鬍子男回答。

「逃往西方。」

「逃到自由的國家。」

我終於敵不過睡意的侵襲,手上抱著兔子玩偶尼可拉,不知不覺地趴在哥哥的膝蓋上睡著了。

我最引以為傲的哥哥——

亞道夫.法恩。瓦爾德米拉。

他擁有柔順的金髮和澄澈明亮的藍色眼眸,以及被譽為小貴公子的面貌,還有優異的成績和端正的品行。此外,因為做事認直《負責而經常在少年先鋒隊中擔任隊長。

如同名字中的「法恩」這兩個字,據說瓦爾德米拉家族原本為容克(東德地主貴族》家族,在德勒斯登郊外擁有廣大的土地,但是戰爭結束後,地主被迫必須放棄土地,瓦爾德米拉家族因而成了虛有其名的貴族,富裕的生活僅在祖父說的古老故事中才會出現。不過,「良好的教養」這一點並不會輕易地消失,尤其是身為長男的哥哥,他一直是在祖父的嚴厲管

教下長大。

我是在雙親從德勒斯登回到柏林以後才出生的,所以幾乎沒有見過祖父幾次面。

父母親只生下我們這對十四歲和七歲的兄弟。

聽說哥哥長得比較像母親,即使我們同樣都是金髮,哥哥卻和我的「暗沉金髮」不同。

我們的母親似乎是典型的北歐美女,我曾經看過哥哥小時候的照片,真的很可愛,就像小天使一樣。聽說哥哥小時候經常在聖誕市集中裝扮成小天使(在平安夜到處分送禮物的美麗金髮小妖精)。

父母在我兩歲大的時候離婚了,我們歸父親撫養,父親卻在三年後的一次工廠事故中喪生,頓時失去雙親的我們原本應該住進孤兒院(我們的國家認定孩童是國家所有,並不屬於孩童的雙親,所以父母親因政治因素遭逮捕而把孩子送進孤兒院的情形非常普遍,在養育設施里長大的孩子並不稀奇),可是我很擔心住進孤兒院後,就不能繼續和哥哥在一起而強力抗拒,最後才決定由叔叔收養。沒想到叔叔竟然是一個性情凶暴的人,一暍醉酒就亂髮脾氣打人,我們可說是在叔叔的咆哮怒罵聲中戰戰兢兢地過生活。

不過,哥哥卻非常勇敢,被打的時候不僅一點也不退縮,有時候甚至會毫不客氣地頂撞叔叔。

當時,哥哥美麗的藍眼被打腫了,卻還高舉雙手擺出勝利姿勢,對手上緊緊抱著尼可拉、嚇得躲在牆角的我說:——

已經沒事了喔。札克,我已經幫你把他趕到外面去了。

實際上,我知道第二天,哥哥一定會遭受到嚴重奸幾倍的責罰。

然而哥哥卻一點也不示弱,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無論生活過得多麼困苦,他都絕對不會說出喪氣話,從來沒有拋棄過自己的尊嚴。

哥哥經常一面眺望著橫越柏林街道的灰色牆壁,一面對年紀還小的我說:——

札克,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像爸爸那樣優秀又勤勞、總是拚命工作的人,和整天喝得醉醺醺、根本做不了任何事的人所過的生活,為什麼沒有什麼不一樣呢?還有,為什麼只有一小部分偉大的人才能享受富裕的生活呢?哪像我們只要抱怨幾句,就會被一些可怕的傢伙帶走。

枯萎的野草隨風搖曳,阻擋視野的是柵欄和灰色的高牆,眼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