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兒輕輕吹過綠油油的草原。
山丘上坐著一位金髮少年。
奏快步跑上坡道,用力地揮揮手。
——喂~~亞道夫!亞道夫~~!
聽見呼喚聲,擁有一雙藍色眼眸的少年回過頭去,這位臉蛋漂亮得如同天使般的少年一看到奏,便滿面笑容地對他招手,奏跑過去坐在他的身旁。
——你似乎很喜歡這裡,這裡是哪裡?看得到河川,而且到處都有紅色屋頂的房子,那個對岸山坡上的建築物是城堡嗎?
——這裡是我幼時居住過的土地,那條河叫做易北河,那座山丘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金髮少年的名字叫做亞道夫。
奏最近經常在夢中和亞道夫見面,這位少年自稱是移植在奏身上的「心臟」,他在夢中都是以「金髮少年」的模樣出現。
——這裡是你記憶中的場景嗎?亞道夫。
——是呀!來,這個給你。
亞道夫用又白又細的手遞給奏一個小小的木偶,那個木偶約略手掌般大,是一隻圓滾滾的黃色小鳥,外型非常樸素,設有一個簡易的機關,搖動秤砣就會自行啄食飼料。
——離這裡不遠的厄爾士山脈有一個名叫賽芬的小鎮,以前是礦山,但是現在已經廢棄,成為以製作玩具而聞名的城市,那裡有許多製作玩具的老工匠,製作出非常多像這樣的玩具。
——哇~~好可愛。
——小時候,我也玩過好多類似的玩具,像汽車啦,火車頭啦。
——真好,木製玩具讓人覺得好溫暖。
亞道夫露出燦爛的笑臉。
——我們住的地方一到聖誕節,就會用聖誕金字塔來取代聖誕樹。
——金字塔?埃及的那個嗎?
——不是,形狀完全不同,先將擺著木偶的圓盤迭成大大的結婚蛋糕狀,然後在最上面那層裝上螺旋槳、下面點著蠟燭,再利用氣流轉動螺旋槳,使擺放木偶的圓盤轉動。
越接近聖誕節,街上就會出現越多這種大型聖誕金字塔,我最喜歡看木偶熱鬧地轉動了;亞道夫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奏興趣盎然地看著他的側臉,覺得自己好像坐在沒有翅膀的天使身旁。
——對了,亞道夫……
奏難掩不安的心情問道:
——你難道不想回到原來的身體里嗎?也就是你自己的身上。
——……不想,因為我的身體已經快要死掉了。
——那麼,假使你的身體還活著、還可以回到家裡去的話該怎麼辦呢?
剎那間,亞道夫訝異地睜圓他的藍色瞳眸。
——你的問題不成立喔,因為現在的我是你的生命,如果我回到原來的身體里,你會死掉的。
——別在意我的事,回答我,你是怎麼想的?你也想讓自己的人生延續下去吧?
亞道夫沒有作答,把拇指擺在下嘴唇上,聰明伶俐的眼眸中浮現出一抹憂傷。
——我覺得只要能夠活下去就好,不管以哪種形式都沒關係,而且我一直很想離開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你是指你的身體嗎?
亞道夫只是沉默以對,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又回覆笑容。
——托你的福,我終於獲得自由了,能夠死裡逃生、用這種形式活下來,這都要感謝你喔,我現在可以去任何地方,我自由了。
仰望天空,看著橫越空中的鳥兒,奏心中的憂慮仍然無法消除。
——……那麼,你打算搶走我的身體嗎?
——怎麼可能!你是讓我活下來的恩人,我怎麼可能會搶走你的身體,我想和奏一起活下去。
亞道夫用真誠的眼神微笑著注視著奏。
——我的使命是幫助你,讓你健健康康地活到老,僅只如此。
不可思議的是,奏竟然稍稍放下心來,以微笑回望對方。
——我切除了自己那顆虛弱的心臟,終於獲得自由的身體,而你則和死去的身體分離,獲得了自由,儘管我們兩人完全不同,卻又有點類似。
——嗯。亞道夫也點點頭,草原的微風輕輕地吹拂著宛如蠶絲般的金髮,沙沙沙,耳邊傳來非常悅耳的草木歌唱。
——可是,凱文說了很奇怪的話,他說你是『人工製造出來的心臟』,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誕生的,我只知道,我在這裡。
和風徐徐地吹,亞道夫閉上雙眼,纖長的金色睫毛被陽光映照得閃閃發光。
——我活在這裡,是你的生命……
※
睜開眼睛時,奏已經躺在床上。
朝陽從窗帘的縫隙射入房間內,奏揉了揉眼睛。
「怪了?」我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這裡是奏的房間,而且,奏已經換上睡衣、拉上窗帘。
他在迷濛之中看著自己的手掌,亞道夫遞給自己的木偶觸感還殘留在掌心,拿起手邊的筆,趁著自己還沒遺忘前,趕緊將剛剛提到的單字記在桌上的筆記本內。
『易北河賽芬玩具城聖誕金字塔』
(這是關於亞道夫的線索……)
※
「什麼!你和艾札克約好要去御岳!?」
大叫出聲的人是內海,內海在畢業典禮結束不久就放起春假,奏以模型為借口再度跑來他家遊玩,內海不斷繞著書桌的椅子大聲嚷嚷。
「你是笨蛋啊!為什麼要約那個最可疑的傢伙,真不是普通的笨!」
「我對艾札克已經沒有疑慮了。」
奏將前幾天艾札克的說明對不知所以然的內海講了一遍。
「你在說什麼蠢話!赫曼醫生在信中不是有寫,他曾經親自前往總部確認過嗎!負責翻譯的中田小姐不是也專程幫我們向歐洲器官移植網確認過了嗎?」
「所以他才要『慎重的回答』嘛,艾札克的部門很特別。」
「那麼,電子郵件傳不到你的信箱又該怎麼解釋?」
「郵件的話,今天早上已經傳送過來了。」
「什麼!」
「好像是伺服器出問題才會比較晚寄到,同一封郵件已經寄到我的信箱了,沒有被監視啦!這麼一來可以排除心中的疑慮了吧。」
內海卻大叫著:
「太詭異了!對你說明後信就寄到也太巧了吧!一定是為了避免我們起疑,所以才將曾經刪除的信件重新寄過去的。」
「就跟你說不是了!內海,你疑心病太重了。」
「那神樂崎呢?你想說那傢伙是騙人的嗎!」
心臟撲通地跳了一下,奏手上的模型掉落在地,內海用掩蓋過奏的氣勢說道:
「你真的認為神樂崎的話都是編出來的嗎?」
「那、那是……」
「聽清楚,嘉手納,一定有一方說謊,我想有一邊毫無疑問的是真話,有一邊則是謊話連篇。你相信誰?艾札克還是神樂崎?」
被這麼一逼問,奏再也無法回答,雖然他相信艾札克,卻不認為凱文的話全然是捏造的,卻又不能同時相信兩個人。
「可是,艾札克是捐贈者的弟弟、是為了奪回心臟才接近我的說法太扯了,捐贈者不可能還活著……不可能呀。」
「那只是因為你在逃避往這個方面去想罷了!對艾札克也一樣。」
心事被內海一語道破,奏更加不發一語。
「我覺得,你一直不想認真面對自己不想面對的事。」
「哪有!我一直在尋找捐贈者的線索,想要找出夢境中亞道夫曾經講過的每一件事。」
我才沒有遊手好閒,奏有點火了。
「易北河、厄爾士山脈、賽芬……這些都是德國的地名,看來德國東部鄰近捷克邊境的薩克森州的德勒斯登一帶就是『亞道夫』成長的故鄉。」
奏並不知道凱文和艾札克哪一方說的才是真話,不過這些可是「心臟」本人說的。
「調查後可以發現,那裡屬於舊東德,和艾札克的出身地不謀而合,不過,艾札克是東柏林出生的,所以並沒有直接的關連。」
「你真的相信他就是『心臟』嗎?」
「我相信,否則他不可能每次都那麼鮮明地出現在我的夢中,醒來後也不可能記得那麼清楚,要不然我哪會知道叫做賽芬什麼的城鎮啊!」
「既然這樣,乾脆直接問『亞道夫』不就好了嗎?問他艾札克是不是他的弟弟。」
「……想是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