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兩秒鐘之前,一個又大又黑不隆咚、身上還有虎皮斑紋的PVC玩偶,好不容易才從塌塌米上「咻」地一下站了起來。它的一隻手不,如果是老虎外型的PVC玩偶,應該叫前腳才對像是打招呼般舉了起來。
前腳上的肉球部分,顏色塗得唯妙唯肖。
「?」
垣華優簡直對眼前所發生的景象無法置信。
「好久不見了吶,」
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這個身高五十公分的玩偶,居然還以含糊不清的嗓音說起話來。
「小、小虎?」
優這才好不容易擠出了一句話。
她拚命地在腦海里嗯索著
這不是作夢吧?如果不是夢境就是現實啰?可是現實也要有個道理呀!
(不要慌,不要怕,冷靜想想我一定得冷靜想想!)
因為剛才用沾濕的抹布擦去灰塵,所以虎皮斑紋才會顯現出來。而人偶里的馬達經過抹布擦拭,電路也因此重新接觸、復原。且電池奇蹟般地尚未耗盡電力,所以它才能站起身來。最後,裡面的發音零件又
這時老虎玩偶撲通撲通地在她身旁繞行起來,讓優的上述推論一下子便化為泡影。它那長尾巴尖端綁著的鈐鐺,也在鏘啦鏘啦地作響。玩偶嘴部的線條就像貓嘴一樣,此外還有栩栩如生的渾圓雙眼。這隻造型令人感到不安的老虎玩偶,步行時似乎還歪著頭,擺出一副心裡有「?」的姿態。
「妳怎麼了呀?」
目前地球上的確有能以雙腳步行的機器人可是,不用鐵板或特殊機關便能在塌塌米上走路的機器人,體積最小的也只有某汽車製造商所設計的那款而已。(譯註:這裡是指TOYOTA開發的機器人「バートナー」。)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優一邊把快滑落的眼鏡重新戴好,一邊喃喃自語著。
在這棟位於後院、很久以前就蓋好的組合屋裡,並沒有人能夠回答她的問題。
故事要從半天之前開始講起
今天是沖繩當地特有的悶熱日子。
雖然窗外熱辣的陽光幾乎要把地面曬得發白,但多虧了校舍內的風扇,以及在陽台上洒水降溫的效用,大致上還在可以忍耐的範圍內。
再怎麼說現在可是午休時間。
「說到小時候那種特別的朋友呀」
中午,當大家便當吃到一半的時候,正好談論起這個話題。
「美國電影裡面不是也常有嗎?小孩子會幻想出一個朋友之類的。」
「對耶,我也聽說過。有些小孩會幻想自己跟一隻大兔子一塊住啦,或是幻想自己養了一隻狗等等。之前也有一部這種改編自真實事件的影片呢。」
「呃,那種朋友被稱為什麼?虛擬朋友?不對。幻覺朋友?不對。心中的朋友?也不對。唔,我記得叫什麼朋友的」
「叫幻想的朋友(imaginaryfriends)。」
垣華優簡短地道破答案。
她的長髮以發箍束起,露出了潔白美麗的額頭。這種髮型搭配上眼鏡,更襯托出她的一臉慧黠,整個人就是散發出一股「優等生」的氣質。不過,優的嘴角此時泛起了淺淺的笑意,這種笑容出現在她臉上時,難免會讓人感到有點冷酷無情。
「啊,對對,就是那個。」
朋友們又開始聊起來了,而優只是在旁默默聽著。
她這個人向來很少開口。
優往往面帶笑容聆聽其它人發言。當話題陷入僵局的時候,她又會像剛才那樣,明快地點破問題核心並引導大家繼續談論下去。
以前優也曾經非常多言,但當她明白自己那種理性的發言往往會招致他人的誤解後,她便開始壓抑自我保持沉默了。
這就好比雙口相聲里負責搭腔的人一樣,只有主講者問到她時才會開口,否則就要讓主講者暢所欲言。優知道,這種角色才是最適合自己的位置。
「不過,小孩子的那種幻想並不是病唷。」
「是呀,我們小時候也曾經把人偶或布娃娃當作自己的好朋友嘛。」
「對了,小優也有這種朋友嗎?」
「我?」
優被朋友這麼突然一問,不禁偏著頭開始回憶。
她想了一會兒。
「這麼說來,我也有啊。」
「咦?是什麼樣的朋友?」
同伴們本來還以為優會很理性地說出「我沒有」這番話,但她這出人意表的答案,反而使她們感到興味盎然。
「我叫它『小虎』。」
優一邊思考一邊講話的時候,習慣透過眼鏡注視著虛無飄渺的上空。她一手拿著筷子,另一隻手在雙掌問示意出一道四、五十公分左右的長度。
「大概這麼高的PVC玩偶吧。不知道究竟是老虎還是貓,反正就是那一類的動物。我記得我幼兒園放學回家以後,都會跑到後院的組合屋裡跟它一起玩。」
一股又酸又甜,還帶著些許感傷的懷念在優的胸口中久久不散。
「它的尾巴末端還綁著鈐鐺,鏘啦鏘啦作響的聲音非常有意思。我以前一直要它響,還惹它生氣了呢。」
隨著記憶拉起的絲線,優把許多往事的片段串聯起來答道。
「原來呀,小優以前也有這種玩具。不過現在那隻『小虎』跑哪裡去了呢?」
「小學的時候就不見了,大概是因為我已經玩膩了吧。」
「好可惜唷」
「就是呀。對了,我小時候本來覺得可以施魔法而很珍惜的玩具,後來也沒再理睬了。」
「那種事我也有過耶。」
朋友們的話題又轉到其它方向上了。優一邊聆聽著,一邊覺得剛才自己的故事似乎勾起了某種奇妙的回憶。
話說回來,因為鈐鐺一直響而大動肝火的人到底是誰?
沒錯,還有一個朋友優覺得除了「小虎」這隻PVC大玩偶以外,當時還有其它朋友在身旁。
雖然優茫茫然地覺得有這個人,但模糊不清的回憶卻讓她無法百分之百肯定。
(如果外婆還在就好了。)
她想起幾年前因為腦溢血而在睡夢中去世的外婆。
優在升上國中以前雙親都得外出工作,所以關於自己小時候的事父母親也不太清楚。
當時在家裡照顧優的就是外婆。
而且她記得,外婆也常常跟「小虎」一起玩。
因為外婆本來就是一位溫柔的長輩嘛
(啊)
一想到這裡,自己的眼眶競不自覺地發熱起來。優趕緊拿下眼鏡,並用手指在鼻根附近使勁搓揉著。
「妳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只是眼睛有點疲勞。」
說完,她又為了強調而眨了好幾下眼睛。
(不行都已經過了四年我還)
不過,優真的很敬愛自己的外婆。
外婆出生於二次大戰之前的中國滿洲,歷經干辛萬苦才回到日本。之後便從東京的大學畢業,並遠嫁到沖繩來。她一邊肩負外公的賢內助之責,一邊建立起這個家。優的媽媽便是外婆養大的。外婆是個既直率、頭腦又清楚,但對人情世理也能圓滑應對的人。
優的個性,或者說她的思考模式,幾乎都受到了外婆的影響。
可是,外婆因腦溢血而在睡夢中去世的那天,優卻正好參加校外教學離家遠行。
等她慌慌張張趕回家中時,外婆已經全身冰冷僵硬了。這件事她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吧。
不過,眼前她也不能突然在學校里放聲大哭啊。於是優用力搖頭,想要把這件事暫時趕出腦海。
「對了,說到那條貓咪手機吊飾呀。」
當她回過神時,才發覺朋友們已經開始聊起流行的手機吊飾的話題了。
「那個我也看過,好像是買洋芋片在袋子里隨機附贈的。不過沖繩這裡似乎還沒上市呢。」
為了能快快將外婆的事暫時從心中驅離,優很難得地主動打開話匣子。
「好熱啊」
今天最後一堂是體育課,課程內容是游泳。但泡在水中的清涼,依然抵消不了運動過後所產生的熱量。
即使優在淋浴時拚命往身上沖冷水,課後導師時間開始時還是感到渾身燥熱難耐。
留長頭髮的人就是有這種小困擾。
不過其它同學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紛紛把墊板當作扇子,啪嚏啪嚏地幫自己揚風。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