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八

歐慶春沒有聽見肖童在電梯口和李春強說了些什麼,她站在豐聯廣場大堂右側的自選商店的門口,看見他們倆在進行著一場表情古怪的短暫對話,然後李春強扔下肖童,讓那幾個男人領著繼續走向大門。這使她幾乎顧不上細想肖童何以會不速而來,便不得不目示著散在大堂里的便衣們迅速撤出大樓,走向等在門外的汽車。她看見李春強和杜長發被那幾個男人安排著分別上了兩輛桑塔納,一前一後相跟著駛離了大廈。

那兩輛桑塔納走得並不快,也許是擔心走散,所以互相照顧著速度,不疾不徐地向東直奔了三環路,歐慶春和手下的刑警們共有四部車子跟在後面,這四部車在她的指揮下,就像進行著一場自行車的公路賽似的,輪換著充當領騎的角色,這種不斷變換跟蹤順位方法,是外線防止暴露的技術中,最基本的一種。

時值下午三點半,三環路上交通順暢,車流不大,兩輛桑塔納若無其事地繞了半個三環,來到寬闊的航天橋上。突然緊靠著橋當中的隔離帶減速停車,而對面快車道上駛來的兩部銀灰色的小本田也突然剎停。慶春看見李春強和杜長發鑽出桑塔納,被那幾個男人擁著,快速越過隔離帶,分別上了兩輛小本田。慶春帶的四部跟蹤車怕暴露都沒敢停,開車的偵察員一邊在嘴裡罵著,一邊速度不減地從拋錨的桑塔納身邊一一駛過,她叫同車的偵察員記下那兩輛小本田的車號,然後回過頭去,眼睜睜看著它們載著李春強二人向北走遠。

慶春用手持電話通知了偵察指揮中心,指揮中心立即將搜索監控兩部銀灰色本田的命令,傳達給了全城每一個巡警,他們還沒回到處里,指揮中心已經用電話告訴了他們對這四部汽車牌照的調查結果。原來這兩部桑塔納和兩部小本田,都是登記在帝都夜總會名下的,慶春心想,這次歐陽天也真是機關算盡,對這筆不託底的交易,他連人帶車都只用帝都夜總會一家。萬一出了紕漏,也頂多斷其一指,不致牽連其餘四指,就像有限責任公司似的,破了產只負有限的連帶責任。

他們一直等到吃晚飯也沒有接到指揮中心關於那兩輛銀灰色本田行蹤的任何報告,大家心急如焚。處長馬占福也一直呆在刑警隊的辦公室里等消息。大家不停地琢磨下午李春強杜長發被帶走前肖童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豐聯廣場,他和李春強之間究竟做了怎樣一種微言大義的交談,從首都機場回來的外線偵察員說,肖童四點零八分趕到了機場,在候機大廳和歐陽蘭蘭見了面。同行的果然還有歐陽天及他的助理黃萬平。他們已經乘五點十分去吉林市的航班準時離港,這會兒一行四人還都在天上。

外線們正說著,電話鈴響了,慶春接起來,一聽聲音,便眉頭一展,大聲叫道:「於老闆嗎,你在哪兒?」

李春強在電話里說他正在回家的路上,讓「老闆」別著急,等回去再談。大家這才一塊石頭落了地,大大地鬆了口氣,才想起在桌子上擺了半天早就冰涼的晚飯。

李春強和杜長發是晚上八點鐘回到處里的。恰在這時吉林市局也打來電話,通報了歐陽天一行四人到達吉林並且住進松花江賓館的情況。

李春強和杜長發當然也沒吃晚飯,慶春派人去食堂又給他們熱了熱飯菜,不知誰還拿出一瓶二鍋頭,讓他們喝兩口壓壓驚。處長說,要喝應該是咱們喝,他們倆倒沒什麼,真正受驚的可是咱們。

飯還沒吃,酒也沒喝,歐慶春和李春強,杜長發三人就都湊到處長屋裡碰情況。李春強情況還沒談,便先感慨萬千,說別看肖童這小子平時玩世不恭又吸毒,這次他還真是把我們倆給救了,把這案子也給救了。這幫王八蛋上次故意拿稀釋的海洛因給我們做樣品,這事咱們還真是疏忽了。如果這次接頭我們不假裝氣憤提這檔子事的話,他們肯定會懷疑,他們這次把我們帶到郊外一個燒磚的廠子里去了,那地方成片的磚垛,大得望不到邊,工人都下班了,一個人影也沒有,要幹掉我們很容易。

慶春說,估計肖童知道這個情況以後呼我們來著,我們在豐聯廣場執行跟蹤任務所以把BP機都關了,李春強說,我去接頭就沒帶BP機,免得有人給我呼上一句話再把我給暴露了。

大家感慨後怕了一番,都說李春強杜長發吉人天相,這條命是撿回來的。又說這肖童也是神出鬼沒不知什麼時候就能出一個驚人之筆。處長收住話題,問:「咱們說正事吧,這次成果如何?」

李春強拿出一小包白粉,說:「談好了。大年初一,在天津接頭交貨。價錢談到每克叄佰五十元,這是他們新給的樣品,可以送技術部門化驗一下。他們說保證含量在百分之九十左右,我估計這回不會是低度酒了,我提高數量要了兩萬克,他們居然也答應了,可見他們也確實有實力。整個兒交易數額是七百萬人民幣。我跟他們說了,這筆貨我們也是替別人做的,是往美洲運。這次做得雙方要是都合適,下次接著做。他們大概也覺著我們可能會是個長期的買家,所以也確實想冒險做一次。」

處長點點頭,迎著大家一致投來的目光,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黨的笑意,他說:「近敵作戰就是來的快,我看,可以破案了。」

處長的聲音雖不大,但慶春心裡卻好像響了一聲霹靂,她身上的皮膚激動得麻蘇蘇的汗毛直豎。處長又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說:「大年初一,這案子真是拖得跨了年。」

慶春提醒道:「處長,破案的現場雖然在天津,但這案子的主犯卻在吉林。肖童也還在他們千里,要不要派人去盯一下,不行我親自去一趟如何?」

處長想了想,說:「抓歐陽天還是要依靠當地,你去盯著人家弄不好還會有意見,出了問題責任也分不清,我看目前還是不去人為好。不過可以讓他們準備好。大年初一隻要天津方面一得手,在吉林的那幾個人可以馬上拘捕歸案。你們前一陣摸的情況再認真清理一下,凡是可疑的人都要通知當地公安機關控制起來,證據充分的就可以抓了。只要他們在天津一交貨,歐陽天一落網,桂林的關敬山和廣州的紅髮就可以併案提請起訴了。」

這個會開得短促而激動人心。歐慶春他們從處長辦公室出來以後,又和李春強把下一步要做的工作簡單分了分工。然後李春強、杜長發就被那班興高采烈的年輕刑警拖去吃飯喝酒,歐慶春就一個人騎上車子回家了。

回到家她先去了父親的屋裡,父親這個時間照例還在看電視。她問父親小黑晚上餵了沒有,父親說吃晚飯前餵了一次,現在又該餵了,慶春就拿了針管灌上奶,一點點推著喂小黑吃飯。貓也像嬰兒一樣,餓了就大哭大叫,一旦叼上針管,又是那麼貪婪。父親說,別用針管餵了,有奶瓶了,就在那桌子上放著呢。用針管推不好能嗆著它。

慶春到桌子上找到了奶瓶,不無驚奇地問:「還有這麼小的奶瓶?這是什麼時候買的?」

父親說:「這是上次肖童買的。」

說到肖童慶春愣了一下,默默把小奶瓶里灌滿了奶蹲在紙箱前喂小黑。好久才又問:「他什麼時候買的?」

父親似是不願啟齒似的,憋了半天,才說:「就是吃餃子那天。」

父女倆又都沉默。家裡的氣氛從來不是這樣的。父親眼睛在電視上,心裡不知在想什麼。點了一支煙,又不抽,拿在手裡,燒了一半又掐了。慶春喂完奶仍低頭俯在紙箱前,把自己的一隻手指頭給小黑抱著玩。她想,小黑無憂無慮,睡醒了就吃,吃飽了就玩兒。人要是能夠如此簡單,飲食男女之外,再無更多喜怒哀樂,那也是莫大的幸福。

還是父親憋不住,開口問:「慶春,這兩天你又見著肖童了嗎?」

慶春背對父親蹲著,回答:「見著了。」

「你又去找他了?還是他我的你?」

「我們不是讓他幫我們做點事嗎,前兩天在一塊兒開會來著。」

「你們讓他幫著做的那事,還得做多長時間呀?」

「快了,沒幾天就完了。」

父親停了一下,又抽出一支煙點上,說:「我的意見,你們之間的工作關係結束之後,你們就不要再來來往往了。總這麼藕斷絲連的,對你們倆都不好。」

慶春站起身來,坐在父親斜對面,眼睛還是看著小黑。小黑也仰著臉看她。它玩兒得剛剛興起,瞪圓的眼睛意猶未盡。慶春說:「這事辦完之後,他還是得去戒毒。」

父親說:「那你把他送到戒毒所去。這次讓他住得時間長一點,太短了看來不行。」

慶春低頭不語。

父親問:「慶春,你得跟我說句實話,你對他,是不是還有那個想法,啊,你現在是爸爸唯一的親人,你得跟爸爸說實話。」

慶春依然沉默,眼睛裡不知在想些什麼。父親嘆了口氣,說:

「不是我要干涉你,以前那麼多男的追你,有很多人條件相當不錯,可你偏偏選了胡新民,我沒有反對。儘管你們倆並不般配。但只要你喜歡,我不干涉。可肖童的情況就不同了。他比你小五六歲,就算這個不重要。儘管這也確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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