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

第二天早上,慶春上班時在機關門口碰上了處長。處長也是剛來,他的老式奧迪從她身邊緩緩開過,停在辦公樓前。處長從車裡下來,沒有進樓,站在台階下等她。她緊走了幾步,打招呼說早上好。處長沒答,只是問:

「昨天你去了嗎?」

她知道處長在問肖童的事,於是答道:「去了。」

「工作做得怎麼樣,他同意不同意?」

慶春搖搖頭,她跟著處長走進辦公樓,一時不知該怎樣描述昨晚在燕京大學湖邊的那場無功而返的談話。處長反倒見怪不怪地說:

「我早就料到了。現在不少年輕人,包括一些大學生,愛國主義教育不知忘到哪裡去了,和自身的利益無關的,一律不感興趣。一點獻身精神都沒有。過去五六十年代,公安機關要是讓誰協助完成個任務,那都是爭先恐後啊,那是對自己政治上的信任啊。真是時代不同了。」處長感慨萬千似的,然後說:「你再耐心做做。工作吧,實在不想十也不能強迫。你告訴他,如果他提供的情況對破案有價值的話,當然啦,得是那種直接的有決定意義的價值,我們可以給些適當的經濟獎勵,或者叫補貼吧。現在真是沒辦法,有些人不給錢就不幹。」

慶春低頭聽著,最後表示一定抓緊再做做工作,「不過我估計希望不大,他要真的不願意,這案子就只能另想主意了。」

處長說:「你們抓緊,外線再掛一陣我看必須停了,不能總是這麼硬盯著。盯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你們總的出路還是要把內線偵察搞起來,不能長期依賴外線。」

處長話里的不滿當然是清楚無誤的。這個案子進展艱難,主要是沒有內線。慶春也明白,涉毒案缺了內線,僅靠外線跟蹤和一般查控是很難取得勝果的,這也是一條規律。所以當他們意外地發現肖童居然和歐陽天的家庭有一點交往之後,她和李春強都不約而同地意識到這是一個楔入的良機。

肖童的拒絕倒並不像處長感嘆的那樣簡單。在慶春的感覺上,這小夥子顯然不是那種單純圖財的俗人,看上去他也並不缺錢花。那麼是不愛國嗎?是缺乏社會責任感嗎?似乎也不完全如此。昨晚肖童突然發作的原因,慶春內心可知,只是不想向處長說出來而已。她知道肖童氣憤的,是她去看他時那個實用主義的目的。

李春強的態度比處長還要激烈一些,他似乎對肖童有一種天生的敵意。他面目嚴肅地聽完慶春的報告,馬上表示這事沒那麼簡單算完。「下次再談的時候你可以給他幾句硬的。這不是我們求他,協助公安機關打擊犯罪,維護社會治安是一個公民起碼應盡的義務。社會需要你盡這個義務的時候,你躲可不行!你往哪兒躲呀!你要硬不幹,我們也可以到你學校去向組織上反映,也臭臭你。起碼品德分就不能及格。將來畢業分配也得考慮考慮。」

慶春沒有和他共鳴,只是表示:「這種事,還是得說服人家自願,不自願也干不好。」

李春強抬杠說:「沒有點壓力能自願嗎。你回頭把他找來,我跟他談。你們女的嘴太軟,不論什麼事都是掰開揉碎了講道理,有時候不一定管用。對有些人就得來橫的,連哄帶嚇唬。」

歐慶春還是勸李春強先別急,再讓她繼續做做工作以觀後效。她現在也多少了解一點肖童的個性,她相信,李春強要是自己赤膊上陣衝上去和他談,那就非談夾生了不可。

這一整天歐慶春忙忙碌碌,那些協助他們秘密調查大業公司分支機構的外地公安機關近日已紛紛有信息反饋過來,需要一一分析匯總。偶有空閑她還是反覆琢磨下步如何繼續爭取肖童。她想要不要去燕京大學找找學校領導說明情況,請學校的黨團組織出面曉之以理?細一想又覺得不行,這種事必須高度機密,一找學校等於把肖童暴露了。又想可不可以去找找文燕,「讓她從側面做做工作動之以情?但想到肖童對文燕的態度,足以證明文燕的話對他來說無足輕重。思來想去無計可施。晚上下班的時候她還是決定再親自去一趟燕大見一下肖童。

下了班,她從樓前存車棚里取出自行車,推著剛要出門。傳達室的同志喊她:「慶春,你弟弟找你。」她應聲看見傳達室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那人竟是肖童。

「肖童,你怎麼來啦?」

慶春極其熱情地大聲招呼他。他從椅子上站起來,默默地走出傳達室,低著頭並不說話:慶春想了一下,說:「走,到我辦公室去坐一會兒。」

肖童背著書包,很聽話地跟慶春進了樓,到慶春的辦公室里坐下。同事們都下班走了,辦公室里沒有別人。慶春一邊問著些你剛放學嗎,今天上什麼課之類的無關緊要的問題,一邊找杯子給他倒水。杯子找到了但暖壺是空的,她便讓肖童稍坐一會兒自己出去找水。肖童就這麼沉默地坐著,也不笑也不動也不言聲。

就在慶春出去找水的空當,李春強進了辦公室。他本來是想看看慶春是否已經回家,沒承想在這裡見到了肖童。

「咦,你怎麼來啦?」李春強不無驚訝地挑起眉毛,問:「是不是想通了?」

肖童見李春強進來和他打招呼,不甚禮貌地坐著沒動J明知故問:「想通了什麼?」

「什麼,昨天我們歐警官和你談什麼來著?」

李春強在肖童對面騎著椅子坐下來,點了根煙,抽了一口才想起問:「你抽嗎?」

肖童說不抽。

李春強問:「你們現在大學裡有沒有禁毒教育啊,現在要求都要有的。」

肖童說沒有。

李春強說:「全世界現在的刑事犯罪,三分之一都和販毒吸毒有關,全世界每年毒品交易額高達八千億美元,僅次于軍火佔世界貿易的第二位,這些數字你知道不知道啊?哥倫比亞,麥德林集團,這你聽說過吧?光這個集團控制的毒販在全世界就有兩萬多人。一個販毒組織能跟歐美好多國家的政府都開了戰,連美國在內,都搞得不得安寧,夠猖狂的吧。你真沒聽說過還是跟我裝傻充愣呢?當然咱們中國的毒品犯罪沒那麼嚴重,不過現在也是毒潮泛起,有的販毒組織是把中國當成一個毒品通道,把緬甸。泰國那邊的毒品從中國內地通過香港運到歐美國家去,美國有百分之二十的毒品,就是從香港這邊走的。所以,咱們國家的反毒鬥爭也是世界反毒鬥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是個光榮事。別的我不了解你,我想不管怎麼說你肯定得愛國吧,社會給了你上大學的機會你總得報效社會吧……」

當慶春拎著一把暖壺回來的時候,李春強還在情詞懇切,滔滔不絕地進行著他的反毒意識的正面教育。肖童則面目冷淡,無動於衷,坐在那裡似聽非聽。慶春給肖童倒了水,問李春強:

「你怎麼還沒走?」

李春強說:「這不正幫你做工作呢。」

慶春說:「是嗎。」她轉臉問肖童:「你們談得好嗎?我們李隊長說話可直。」

肖童這才開口,他說:「慶春,我只想和你談。」

慶春看看李春強,李春強氣不打一處來地問道:「嘿,小夥子,我剛才口乾舌燥地說了那麼多,你聽進去沒有?」

肖童斜著看一眼李春強:「你剛才說什麼?」

李春強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你說你這人,年紀輕輕的,四六不懂,你怎麼這麼混哪!」

慶春連忙半笑著緩和著氣氛,說:「算了春強,你先走吧,我和他談談。」

李春強半是氣惱半是威脅地說:「甭跟他談了,跟他們學校談去。這人一點道理聽不進去,這學校是怎麼教育的!」

歐慶春面孔嚴肅起來:「春強!」她壓著聲音說:「讓我來談!」她怕李春強怒不擇言把事情搞僵,那以後的工作就更沒法做了。

李春強住了嘴。說了句:「好,你談!」他悻悻地走到門口,回過頭來對慶春又說:「我在我屋裡等你。」

屋裡平靜下來,只剩下兩個人。慶春靠在桌子上,想這場談話該從哪兒入手,肖童卻先開了口:

「我想知道,這件事,是你想讓我干,還是你們領導想讓我干?」

慶春感到奇怪地笑一下,說:「這有什麼不同嗎?我去找你是和我們領導請示過的,是我們共同研究決定的。」

肖童盯住她說:「我只想知道,你希望我怎麼樣?」

慶春說:「我?我當然希望你能配合我們。」

肖童依然盯著她,說:「那好吧,我干,我為你干!」

慶春笑笑,說:「不,你不是為我,你是為國家做工作,是為社會做貢獻。」

肖童說:「為國家為社會我可以去做別的,報效國家服務社會不一定非干間諜不可。你們別把愛國不愛國的帽子扣給我。我去干就是為了你,如果你不需要,那就算了。那就讓你那位李隊長另請他人吧。我不幹這個也一樣愛國!」

慶春愣愣地聽著。肖童口口聲聲為她才幹這事,她心裡不知是感動還是不安。但她還是點點頭,表示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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