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Drunk Crimson

神曲樂士塔塔拉·佛隆面對著一片狼籍的凄慘景象,茫然地佇足在原地。此時在他身上完全感覺不到以往那種平穩溫和的氣質,這是因為他才剛從驚險的災難中撿回一條命的緣故。而那場災難,其慘烈的程度即便稱之為「戰爭」也不為過。雖然佛隆生性有些懦弱,卻也不是個沒見過大場面、遇到一點小事就被嚇得魂飛魄散的人。然而——

「……」

此時的他置身在一片「礫石堆」中。這種形容方式極有可能造成旁人的誤解,不過這裡確實是滿布著許多交錯堆疊的大小石塊,彷若礫石山般崎嶇難行。放眼望去,這裡除了無機的灰褐色岩石之外看不到任何綠意——其實應該說就連孕育植物的土壤都看不見一點影子。

佛隆踩進了這片了無生氣的岩質荒漠。這樣的景象任誰看了,想必胸口都會湧上一股凄然的寒意。然而,這裡原本並非真是如此荒涼的地方。冉冉上升的白煙遮蔽了視線,將眼前所有的景物都罩上一層薄紗:風中夾帶著熱氣迎面而來,刺鼻的氣味更是無情地搔弄著佛隆的嗅覺。那令人作嘔的臭氣直叫人聯想到某種腐臭的味道——除此之外,它更帶著某種濃烈異質的氣味,讓佛隆不得不伸手搗住嘴,強忍著哽在咽喉之中的噁心感。

「……太誇張了。」

此時他終於擺脫了啞口無言的僵直窘境,脫口說出他的第一句感想。這話是用來形容他眼前的光景,卻並非指包圍在他四周的這片礫石荒漠。他所說的是……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六個以各種姿勢癱倒在地上的人影。這六人看來渾身無力,彷佛只是一個個空有人類外形的皮囊。然而,佛隆從中找出了他所熟識的面孔。

「所長……」

其中一個右手攀在礫石上,整個人正面貼地暈厥過去的人,正是他在學時期的學姊,也是他現在的上司,神曲樂士拓植·尤芬麗。雖然佛隆此時看不到她的臉龐,不過從她的發色就可以清楚地辨別這人的身分。畢竟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的成員儘管有多位女性,卻也只有所長尤芬麗一人留著一頭如石黛般烏黑的直長發。

「雅帝歐……」

另一人看似尤芬麗的契約精靈雅帝歐·屋特·那姆格魯。此時的他也彷佛毫無生命跡象一般躺在尤芬麗身邊的岩塊上。其實儘管佛隆喚出了他的名字,卻不敢肯定這人的身分,畢竟此人臉上的表情實在與過去有著一段不小的落差。平時他那張精悍的臉上總是掛著一抹從容的淺笑,永遠遠散發出一股高貴的野性魅力。然而,這人此時臉上的五官卻因痛苦而扭曲,讓以往看慣了雅帝歐凜凜英姿的佛隆,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眼前的形象。

「藍伯特……」

那是佛隆的同事,佐伯·藍伯特。他此時一動也不動地趴在佛隆左手邊的岩石上。就和尤芬麗一樣,藍伯特此時的姿勢也讓佛隆無法看到他的臉龐。不過,那一副結實的身軀和醒目的金髮已足以昭示他的身分。藍伯特過去總是頂著一張俊俏的面容,同時表現出一副如貴公子般泰然自若的氣度,然而……佛隆心想,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想必也和雅帝歐一樣,除了痛苦之外,過去的風采什麼也不剩了。

再看過去,佛隆沒有意外地在一塊大岩石上,看到了和他同樣以神曲樂士身分受雇於拓植神曲樂士事務所的尤吉莉·貝爾莎妮朵,和擔任事務所內文職人員的尤吉莉·普利妮希卡。她們彷佛約好了一般,緊鄰著彼此躺在同一塊大石頭上。

這對雙胞胎姊妹如果坐在一起不說話,看來就幾乎是一對由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精緻陶瓷娃娃。然而,實際上她們平時的言行舉止卻幾乎呈現極端的對比。活潑開朗的貝爾莎妮朵總是表現出天真浪漫的一面,個性沉靜的普利妮希卡則是永遠都帶著一副清純羞澀的模樣,緊緊跟在姊姊身後半步。然而,她們同樣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對於周遭一切毫無反應地躺在岩石上。

緊接著前面五人,第六人是——

「克緹……」

這個名字的主人此時就漂浮在佛隆腳邊的一灘水池中。這片岩質地面僅有佛隆眼前的這一處呈現出圓形凹陷的區塊,盛滿了濃稠的白色液體。事實上,這個空間中瀰漫的熱氣、白煙和異臭,全都是從這個池子里傳出來的。這樣的光景直讓人聯想到神話傳說中的地獄池,而這灘白色的池水之所以如此渾濁,便是由於容納了地獄裡受苦受難的死者融化之後的殘渣。克緹——佛隆口中的這名少女就宛如水中的浮屍一般,漂浮在這灘白色的地獄池中。

佛隆蹲低了身子,畏畏縮縮地朝著少女伸出手,將少女的正面從水底下翻了過來。那一副嬌小的身軀雖然給人一種稚嫩的印象,不過卻毫不掩飾地散發出一股強大的氣勢,這是克緹一貫表現出來的待質。

此時她的身上一絲不掛,然而那一頭紼色長發卻巧妙地遮住了她的私密部位,看來好比一襲魔幻衣裳披在她身上。不過話說回來,對於此時的佛隆而言,他根本毫無閒情逸緻為眼前這般嬌艷迷人的少女裸體臉紅心跳。事實上,克緹那一副纖細柔美的身軀上淌出了幾道鮮血,這倒是讓佛隆的胸中湧出了幾許心痛憐惜的感受。

克緹卡兒蒂·阿巴·拉格蘭潔絲,她是佛隆的契約精靈。這柱精靈乎日的言行舉止儼然就如女王般桀騖不遜,然而她心裡其實有著非常樸實的一面。若是為了佛隆,她永遠都會表現得一如公主面前的騎士般果敢,拚死為佛隆奔赴戰場,她是佛隆非常重要而可靠的夥伴。只不過,就連這樣的精靈女王,此時也和其他人一樣,臉上帶著痛苦的表情暈厥在這片礫石荒漠上的地獄池池水之中。

以上六人全都是拓植神曲樂士事務所的成員,除了佛隆以外沒有一人可以幸免於難。

「……為什麼……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吐出這個問句的同時,自己也察覺到了其中一部分原因——是他的錯。佛隆在慚愧的情緒中苛責著自己,他錯在不該放著這些夥伴自己一個人離開。即便只是短短的十五分鐘,佛隆的疏忽卻也使得某個事件引發如此嚴重的後果。

「某個事件」?這其實不是什麼神秘的事,關於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佛隆很輕易地就能猜到。

「這是……」

他注意到了自己腳下的白色物體。當他看到這東西的瞬間,他很快明白這東西恐怕就是釀成這起事件的真兇。

「就是這東西……」

是這個白色的物體將佛隆的夥伴、同事,還有上司等人全部推向了這般慘絕人寰的悲劇之中。然而,這東西看起來如此無害,若是佛隆在別的場合看到它,大概只會覺得它怪異的外型十分有趣,完全不會產生此時心中那般戰慄和恐懼的反應。

佛隆腳邊的白色物體——一隻質地堅硬的陶器。這東西是……

「——是怎樣?這是怎麼回事呀?」

佛隆身後忽然冒出了一個聲音讓他整個人愣了一下。一會兒之後,他才終於畏畏縮縮地將頭轉向聲音的來源。

「啊……」

佛隆從她身上那一套非常具有特色的服裝得知了她的身分,她是這間旅社的女性服務人員。

她這身衣服上完全沒有任何佛隆等人平時衣著上常見的鈕扣或拉鏈,就像是一件長袍,其中僅以一卷布纏在腰上將衣襟交疊固定在兩側。這種固定方式之中亦沒有用到任何扣環之類的束具,據說正確的穿法是只將這條腰帶的兩端繞至身後打結固定而已。這裡的人們管它叫做「和服」,是這一帶特有的服裝,讓外來者可以充分體驗到此地的異國風情。

據說很久以前,一些由精靈從異世界帶來的訪客,將服裝的製作方式和穿法教給了這個地區的人民。如此奇風異俗的打扮對佛隆等人來說,本來不是這麼容易接受的事,畢竟這是來自異世界的服裝,即便讓觀者心裡產生什麼異樣的感想也沒什麼好驚訝的。然而,佛隆眼前的這名女性穿起這身和服,卻顯得非常勻稱好看。

也許是她早已習慣這身衣服,能夠充分展現其所帶來的韻味;可能也是這個場所——據說這種帶有異國風情的旅社在此地通稱「旅館(注4:日文中的「旅館」詞和中文不同,此處特別指稱「具有和式風格的旅社」。)」——特殊的氛圍緩和了這身衣服的突兀感;亦有可能是這名女性服務人員的容貌端麗,和這身衣服搭起來顯得相得益彰。總之,一個美人怎麼穿都有她的味道。

她的年紀看來未滿二十,頂多也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加上一副眼鏡和一頭盤起來的黑髮,雖然給人潔白無瑕的印象,卻也著實表現出了她為事嚴謹、絕不通融的性格。

由於此處的溫度較常溫高,使得這名女性服務人員鼻樑上的眼鏡布滿了一層白霧,遮住她的眼睛,讓佛隆一時之間無法看透她的表情。

「那個……」

佛隆臉上露出了些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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