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課程結束後,絲諾在沒有食慾的胃裡硬是灌下一點湯,就好像要逃進洞穴般地回到依舊滿是灰塵的房間。
雖然對布蘭卡不好意思,但她今天真的很想在床上休息。她想要卷進床單里,什麼都不要想,也不想做夢,只想像一灘爛泥般地睡著。
「不好意思,布蘭卡。今天我……」
自己的床已經被佔領了吧!絲諾朝著白色的巨大低音大提琴走過去。然而……
「……這是什麼?」
在絲諾的床上,除了熟悉的低音大提琴外,還有一團白色毛球蹲在那邊。
仔細一看,那看起來像是一隻狗。而且似乎還只是一隻幼犬。
「為什麼會有小狗在我房間……」
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她的聲音。狗的耳朵動了一下,微微睜開一隻眼睛,然後又合上。
「吵死人的傢伙,一定是因為你的關係吧,」
絲諾就那樣張大著嘴巴僵住了。
(剛、剛剛……)
剛剛那隻狗確實是說話了。而且是用很熟悉、厚顏無恥的、冷淡的口吻。
「什麼,你該不會是布蘭卡?」
以狗的型態出現的布蘭卡,動作遲緩地抬起頭,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那個動作,讓絲諾確信這傢伙一定就是布蘭卡。
「你真的是狗嗎?」
「不是,這只是我其中一個型態。力量強大的精靈,是有好幾種型態的,也有那種可以變男變女的傢伙。」
「唔……真是奇妙。可是為什麼你突然變成了一隻狗。」
「是因為你的關係!」
布蘭卡不高興地將他那張冷淡的臉背過去,說著。
「我的關係?」
「精靈的力量越是強大,精神狀態就越會和契約主人同調。就是因為你變得神經質,所以我也沒辦法保持人形……」
布蘭卡神情就像在說「真麻煩」,用力打了個呵欠。
「趕快點擺脫那些。反正一定只是是否適合待在這裡什麼的,為這種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事在煩惱而已吧!」
「什、什麼沒什麼大不了的小事!人家很認真地在煩惱耶!」
一針見血地被刺中要害,絲諾怒火衝天。
「……都是你的錯!」
「啊?」
「到底為什麼……為什麼選中了我?就算不是我,應該也還有很多想要彈奏永恆.純白的人吧!那你為何……」
她自己也知道,像這樣把責任推卸給布蘭卡實在很卑鄙。像這樣跑到精靈島來,及決定要這麼做的,都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把這怪罪到其他人身上根本就不對。
可是此時心中的軟弱,讓絲諾說出了軟弱的話。
「你想要我說什麼呢?」
他用非常疏離的語氣這麼說著。
「…………」
「你想要我說什麼的話,我就照你所希望的說給你聽。如果這樣可以讓你滿足的話。」
「布蘭卡!」
絲諾想也不想地站起身來,瞪著布蘭卡。布蘭卡對上了絲諾那兇狠的視線,他那和夜晚的月亮同色的眼眸笑了起來。
「因為我是你的東西。你所希望的,我就為你實現。我會選擇你,是因為那是你的希望。絲諾.德羅布。」
「我的……?」
怎麼會有這種事……絲諾喃喃自語著。
和布蘭卡相遇時,自己壓根也沒有想過要彈奏低音大提琴。當然,也絲毫沒有想去精靈島的想法。
可是,為什麼布蘭卡會這麼說呢?
(能永遠照顧大小姐——這就是我生存的價值,想要被某人所需要,想要為了某人而活著……)
這些為什麼會和彈奏低音大提琴有關係呢?絲諾完全想不出來。
「來啊,說吧!絲諾。你想要怎麼樣?只要是你所希望的,我都會儘可能地幫你實現。可是,那要是你自己希望的喔!你也差不多一點,不要再裝做自己什麼都不想要了,由你自己決定活出自己的人生吧!」
絲諾一驚。
布蘭卡的視線宛如刀鋒一般。而那刀鋒毫不留情地,切入原本一直隱藏在絲諾心中的陰暗面。
(啊!)
過度的痛楚,讓絲諾的腦中立刻被想要將耳朵塞上的想法所侵襲。可是,布蘭卡並不允許絲諾那麼做。
「聽好了。不管是誰,自己的人生是要由自己來演奏的。會成為什麼樣的曲子,也是因人不同。然而現在的你,只不過是普莉姆羅絲的伴奏而已。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這意料之外的言詞,讓絲諾明顯地慌了手腳。
「大小姐的伴奏……」
布蘭卡想說的事,絲諾也很清楚。
在這之前絲諾都希望自己是服侍普莉姆羅絲的傭人。可是,就算那是她真正的想法,卻不是全部的想法。
(意思是,我還有很多其他的希望嗎……?)
到目前為止,都將「為了普莉姆羅絲」這句話擺在最優先的位置,絲諾放棄了心中更高的期望。
我的生存價值就是——永遠以一個傭人的身份,為了大小姐竭盡全力。照顧大小姐,為大小姐而戰,為大小姐竭盡心力。絲諾對這個想法從來沒有任何質疑。
可是,其他的希望,若非與自己身份不相稱,就是太過逾距,讓她放棄努力停止了思考。
(說不定,我從來沒有為自己而活過……)
絲諾呆住了。的確如布蘭卡所言,為大小姐盡心儘力和活著這兩件事是不同的。
無論是怎樣的人生,就算那只是一條服侍他人的路,也是自己所選擇的。
那才是主旋律。再怎麼拙劣,也絕對不可以是其他人的伴奏。
就算仰慕普莉姆羅絲,人也不能連心都是傭人。
(這個我知道,可是……)
絲諾迷惑了。突然之間要她思考自己想做的事,也只是讓她不知所措,在這之前她連想都沒有想過。而且,如果從我身上拿走為大小姐著想的想法,那到底還剩下什麼?
「我真正的期望……」
不知道是否在憐惜腦中化為一片空白的絲諾。布蘭卡從床上跳下來,用鼻尖打開了低音大提琴的琴箱。
「總之今天就先這樣,睡吧!」
在布蘭卡的催促下,絲諾緩緩地站起身。
「也、也對,就這樣……」
由於太過於恍惚,絲諾對自己被引導走向低音大提琴琴箱這件事,沒有任何懷疑。
(而且,總覺得一窩進低音大提琴琴箱里,就覺得很安心。不知道為什麼……)
驀地有個想法一閃而過,絲諾抓住了布蘭卡的尾巴,他正打算走回床上。
「布蘭卡……今天要不要來這裡睡?」
「啥?」
小狗的眼睛眯成了一線。
「今天好寂寞。所以,來啦!」
「你在說什麼……等等,喂!」
布蘭卡變成了小狗的姿態正好,絲諾就那樣把布蘭卡拉進低音大提琴的琴箱裡面。
「可以吧!你不是總是說什麼『我是你的東西』嗎?那樣的話,那就當我枕頭的代替品。」
「枕、枕頭的代替品?哇啊!」
無視布蘭卡手忙腳亂地掙扎,絲諾關上了低音大提琴琴箱的蓋子,用力將毛絨絨的布蘭卡抱緊。
今夜她想要擁抱溫暖。總覺得一個人迎接清晨很可怕。就像是久遠前,一個人被拋棄時一樣。
布蘭卡的身體好溫暖。膨鬆膨鬆地,簡直就像是裝了高級羽毛的枕頭。
「總覺得鬆了一口氣,你就一直保持這樣好了。」
「我說啊……」
布蘭卡噴了一聲。
好像已經放棄從她手臂里掙脫了,布蘭卡乖乖地把身子靠在絲諾的臉上。
在那之間,腦袋昏昏沉沉的,感覺很舒服,睡魔襲來,絲諾閉上了眼睛。
(而且總覺得好懷念。)
以前,也曾經抱過這樣溫暖的東西,她腦海的深處回想了起來……
☆
然後,絲諾夢見了以前。
那是距今七年前,雪花如含羞草花般飄落的春日。絲諾在海邊的沙灘上,迷失了方向。這裡是哪裡呢?我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再怎麼拚命地回想,也想不起任何人。不只如此,絲諾連自己真正的名字也不記得了。
被海水覆蓋的身體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