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倫敦的冬天既漫長又嚴酷。

這個地處北方的國家,一到冬季白天便會縮短,才過下午三點,天色就已是一片灰濛濛的。大部分的日子都是陰天,有時一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有一個禮拜沒看見太陽了。空氣中飽含濕度,寒意幾乎要沁入骨髓。一到早晨,鐵定又是漫天大霧,蒙朦朧朧地籠罩住整個街道。

在夕陽完全西沉後的街道,好幾盞煤氣燈投下光線。儘管煤氣燈的明亮光線在夜晚的街道上很方便,但那青白色光芒映照在人們臉上,呈現的膚色簡直與屍體沒什麼兩樣。聽說婦女們因此不太喜歡這種燈,這點的確讓人無法反駁。

擦身而過的行人都豎起厚重大衣的領子快步行走。在冰冷刺骨的空氣之中,響著一道道喀嚏喀睫的急促腳步聲。恐怕此時所有人腦海中所描繪的,都是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吧,那團全家人團聚一起圍繞著的暖爐。

「嗚嗚,好冷……」

杜德里•萊納斯也是其中之一,他行色匆匆想早點回到大學宿舍,急急忙忙地移動腳步趕路,但由於空氣太過冰冷,讓他的行動變得遲鈍。他在手套上呵了口暖氣,不由得出聲抱怨。

「真沒出息,年輕人別為這種小事抱怨連連。」

「你沒資格說我。真好啊,反正你大概也不會有寒冷的感覺吧。」

他一臉怨對地看向頭頂上方,那裡有個飄浮在空中的少女。

纖細的四肢被紅布包覆著,黑髮垂在背後,如寶石般散發光彩的黑眸正映照出杜德里的身影。愛達低頭望著他,輕輕笑了起來。

「你就不能改變一下你的裝扮嗎?說真的,光看那件衣服就讓我渾身打冷顫。」

愛達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臂看。被紅衣包覆住的部分並不多,手臂上褐色的肌膚裸露出來。她往下看著全身裹著大衣並戴著手套和帽子的杜德里,不禁笑出聲來。

「依我來看,是你們穿太多了。那樣不會不好行動嗎?」

接著還加上一句「像行李一樣縮成一團真難看」。

杜德里嘆了口氣。

「……穿著你那種衣服,在這個國家會馬上凍死的。在你的家鄉沒有『入境隨俗』這句諺語嗎?」

杜德里試著想像愛達穿上這個國家傳統服飾後的模樣,一如往常全身大紅,布料不只裁剪縫製過,還是一件用襯裙大大撐起長裙的洋裝,一頭長髮也向上盤起並裝飾上鮮花。但在下一瞬問,腦海里隨即冒出自己被高跟鞋給踢飛的畫面。他甩了甩頭停止想像。

愛達本人似乎因為聽不懂那句諺語,輕輕地蹙眉看向杜德里。他嘆了口氣,再度加快腳步。

「喂,那要怎麼念?」

頭上突然傳來愛達的問話聲,杜德里慌忙地尋找她所指的東西。那是一塊浮現在夜色中的招牌。店門前懸掛著幾盞煤燈,散發炫麗奪目的金色光芒,店內的喧嘩聲連這裡都能聽見。在門口上方,掛著一塊紅綠夾雜的鮮艷招牌。

「•BEARS吧。」

招牌上以大字體刻著那些文字,還多畫了只熊的圖案。愛達歪著頭,很不可思議地指著那塊招牌。

「熊是綠色的嗎?我前陣子有看過熊這種生物,但那種顏色……」

「那只是個店名,並不是真的有綠色的熊。」

說明王此,愛達「啊」地輕叫了聲,噘起嘴唇反駁。

「搞什麼嘛。掛著那種不存在的東西當店名可以嗎?」

「不,因為只是個店名,也不用那麼計較……總之,畢竟是塊招牌,不做得淺顯易懂又引人注目的話,就沒有吸引力了吧。」

她會認真地加以辯駁,或許是對自己的會錯意感到羞愧吧。明白是自己的錯後,她冷哼一聲,在上空旋過身子,於是紅布的一角輕飄飄地晃過杜德里眼前。

愛達長年累月被埋在地面下,在偶然之中得以隻身處在這個異國大都市中,她似乎對眼前所見事物都感到好奇。一看到比較稀奇的東西,就會趕緊追問這是什麼」。其中最令她戚興趣的就是文字和文章,一看到招牌或者是報紙,便會馬上詢問杜德里。

愛達所指的「•BEARS」是問酒吧的招牌。裡頭充斥著歡呼聲、吆喝聲、喝酒時氣氛熱烈的聲音等等,這些聲音甚至傳到外頭來。杜德里雖然沒有進去過平民區的酒吧,但那裡面一定有溫暖的暖爐跟酒吧,他有點羨慕。

通過酒吧走了一會兒後,就是倫敦大學國王學院的宿舍。抬頭望向熟悉的建築物,杜德里鬆了一口氣。自己總算能暖一暖身體了。

穿過入口走進磚瓦砌成的建築物之中,光是這樣空氣就變得暖和不少。他快步上樓走入自己房間,總算覺得整個人重新活了過來。

「真是累人……」

他連大衣也不脫就直接撲上床。今天也被教授罵得慘兮兮,為了課業四處奔走。但大學生的日常生活大致上就是這種情形。正當他想就這樣閉上眼睛時,愛達又對著他說道:

「喂!不要睡。」

「我很累耶。拜託你,讓我稍微睡一下……」

「哼!你就躺在這個冰冷的房間里凍死吧。」

愛達邊說邊在杜德里的鼻尖前方,燃起一團拳頭般大小的火球。突然出現的熱源讓他慌慌張張地抽身退開,一頭撞上旁邊的牆壁。

「你做什……」

「我在拯救你免於遭到凍死,心存感激的話就別抱怨了。」

「我可能不會凍死,但是會被你燒死!」

他抬頭瞪向愛達出口斥責。愛達笑嘻嘻地湊到他面前,看到她曝露在外的肌膚就近在眼前,杜德里不禁別開了臉。

「你也回一下話吧。我今天一直待在你那個叫作大學的地方,不能開口講話。真是無聊死了。」

愛達鼓起雙頰。的確,當杜德里在大學上課、或被教授嫌東嫌西時,她都只能在一旁靜默不語。雖然還有回博物館這個選項,但是她不喜歡。

可能是對自己被視而不見這件事感到惱怒吧。知道兩人獨處時如果不跟她說話,她就會心情不好,杜德里坐了起來,拉平被壓皺的衣擺,他站起來……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從包包中取出日記簿確認日期,然後回頭看向愛達。

「這麼說來就是明天呢。不好意思,明天我可能沒辦法陪你了。因為辛西雅又要來倫敦了,我跟她還有拉爾夫三個人要一起上街去。」

「辛西雅,是那個少根筋的小女孩的名字嗎?」

他只是一如往常地告知自己的行程,但愛達卻豎起柳眉,猛然轉過身,繞到杜德里背後。

「哦?剛剛我說很無聊,你卻不把我的話當回事,原來是被那個小女孩給迷得神魂顛倒。」

「不,這是之前就約好的,我也沒辦法啊。而且我都說了這次拉爾夫會一起去啊。在人家哥哥面前哪能有什麼奇怪的舉動……」

「哦——那兩人單獨相處的話打算做什麼啊?你說說看,那個奇怪的舉動具體來說指得是什麼呢?你想到了什麼啊?」

背後傳來銳利的視線。杜德里就這麼攤開日記簿,額上不停冒出冷汗。奇怪了,現在明明是連水也會結冰的冬天啊。

「那個……喂?」

「又要在那個小女孩面前講那種肉麻兮兮、會讓你鼻子變長的甜言蜜語,把她騙到手之後,就能對她這樣做又那樣做……」

愛達那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真讓人膽寒,感覺上就像是背後燃著一團熊熊烈火。

「對我就完全都沒有說過讚美的話。」

「不,那個你再稍微有點神的樣子的話……」

「少羅嗦!我從沒聽過有人類會向神明提出要求。何況你也默認自己總是無視於我,只顧著和其他人說話吧。」

「不,那是一種社交……」

「那種事情我很清楚、我很清楚!」

終於爆發了。愛達扯開嗓子大聲怒吼後,氣息就突然自背後消失。正當杜德里慶幸著可以鬆一口氣的同時——

「你就盡量在那個小女孩面前丟臉、被她討厭吧,這個大笨蛋!」

杜德里後腦勺突然被踢了一記之後,一頭撞向了床鋪。

翌日,倫敦的冬天出現難得的太陽。

「快點嘛,哥哥、杜德里先生!」

辛西雅穿梭在林立的街道中。杜德里慌忙自後頭叫住她。

「你不用那麼趕啊,名勝古迹是不會跑掉的吧。」

「因為之前沒看到什麼嘛。我這次一定要好好地觀光一番。」

辛西雅手上的倫敦觀光指南中夾著好幾枚書籤。看來她相當期待這次的倫敦行。拉爾夫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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