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燕雙飛

我沒有立即回宮,而是到了眉庄的存菊堂。

其時天氣寒冷,已近十二月,菊花早已凋落殆盡。眉庄在采月的陪同下坐在檐下曬太陽。

空氣雖然清冷,但是正午的日光如輕紗覆蓋在身上,亦有暖暖的感覺。我挨著她身邊坐下,笑道:「你倒會享福。」

眉庄懶懶抬眼,示意采月下去,道:「你可來了。」

我「嗯」了一聲,輕輕道:「姐姐還在怨我么?」

她看一看我,道:「怨你就該讓你在無梁殿受凍,巴巴兒地給你送什麼絲綿包袱,現下悔的我腸子都青了。」

我「撲哧」一笑,翻開披風道:「這下悔也來不及了,我已讓人做成了小襖貼身穿著。」

眉庄笑吟吟地,忽而握了我的手,冷寂了神情道:「當日是我不好,不該疑你的。」

我靜一靜,道:「當日我也有無法言說之由,事關朝政實在是不能說,才叫姐姐誤會了。」

眉庄唇角揚起一抹凄微的笑容,恍惚道:「我也不曉得那一日是怎麼了,對你說那樣的話。」

我忙按住她的手,笑道:「姐姐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啊,我還不曉得么?」她舉眸,眼中儘是清澈的誠懇之色,我與她相對一笑,所有不快的記憶,盡數泯去了。

眉庄拉了我進寢殿,又命人暖了炭盆擱置,見無人了方道:「如今華妃已無所依靠,猶如飄萍,聽說喬選侍也不敢和她一同居住,早早避了嫌疑搬了。」

我曉得眉庄言下所指,輕聲道:「我們自然是不能出首的,總要避嫌。且不是她親近的人,知道的底細畢竟不多。」我抿嘴一笑,「該是用人的時候了。」

次日,婕妤曹琴默至鳳儀宮向皇后告發華妃慕容世蘭曾於太平行宮在溫儀帝姬的馬蹄羹中下木薯粉毒害帝姬意圖嫁禍莞貴嬪,嫁禍不成後又指使御膳房小唐頂罪。

皇后道:「既然你知情,為何不早說,非要捱到此時呢?」

曹婕妤道:「臣妾本不知情,也受了華妃蒙蔽,只一心以為是莞貴嬪所為。直到後來一日臣妾聽見華妃指使小唐頂罪這才知曉。可惜臣妾不小心被華妃娘娘發現,她便要挾臣妾不許說出去,否則就要把帝姬奪去撫養。」

她的哭訴讓聞者泫然欲泣:「可憐溫儀帝姬小小年紀,就要遭這番罪過,差點連性命也沒了,臣妾生為人母實在是痛心疾首,更怕不能親自撫養帝姬。」

當日之事溫儀帝姬中毒之事人人都有疑竇,只奈何玄凌不追查下去。皇后嘆道:「若真如此,華妃當真是歹毒。她雖不是溫儀帝姬的生母,但也是庶母啊,怎能對小小嬰孩下此毒手呢?」

敬妃在一旁無奈道:「只是小唐已被杖斃,是死無對證了的。」

曹婕妤不慌不忙,拭了淚道:「華妃當日指使兩個宮女說曾見莞貴嬪經過所居住的煙雨齋,後經端妃娘娘澄清,已知是誣陷。可見華妃司馬昭之心。只是可憐溫儀在襁褓之中這樣遭人利用。」

皇后看向我道:「莞貴嬪,這件事牽涉到你,你有什麼要說的?」

我起身深深行了一禮,一字一字清晰道:「當日之事,臣妾的確是冤枉的。」

皇后點頭,道:「你且坐吧,找人去請華妃來。」

我深深看了曹婕妤一眼,溫儀帝姬的事本已瞭然,雖無確實證據,但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疑惑。再度提起,不過是讓後面的事更易讓人相信了。

果然我剛坐穩,曹婕妤抬起一直低垂的雙眸,看著皇后道:「臣妾有罪,有件事一直不敢說出來。」

皇后面色沉靜,道:「你放心大膽地說。」

曹婕妤遲疑片刻,重重磕了個頭道:「淳嬪之死——」

此語一出,在座的幾位嬪妃皆是受了一驚,欣貴嬪急道:「淳嬪不是淹死的么?」

我坐于欣貴嬪身側,幽幽道:「據臣妾所知,淳嬪是熟識水性的。」

氣氛頓時如膠凝住,皇后正聲道:「曹婕妤,你說。」

曹婕妤似有驚恐之狀,惶惶道:「那一日淳嬪去湖邊撿風箏,臣妾正好抱了帝姬在假山後頭玩。誰知竟見到華妃娘娘命手下的內監周寧海按著淳嬪入水,淳嬪掙扎了沒多久就死了,他們便作勢把淳嬪拋入水中,做成溺水之像。」曹婕妤說到此,兩眼惶恐,死死地咬住手中的絹子不敢再說。

敬妃等人如同眼見,個個嚇得面色蒼白,我的手指狠狠摳住座椅的扶柄,淳兒死的那樣慘!

皇后冷靜道:「然後呢?」

「然後……」曹婕妤嗚咽著哭出來,「臣妾嚇得魂飛魄散,只想快點跑開,誰知帝姬正在這時候哭了,驚動了華妃。」曹婕妤絮絮道:「臣妾嚇得手腳都軟了,華妃說若是臣妾敢說出去,定要殺了臣妾和帝姬。臣妾害怕得不得了,她竟然敢在宮中殺人……可是臣妾夜夜難眠,總是夢見淳嬪的死狀……臣妾受不了了。」

我在袖中籠著小小的平金手爐,那樣熱,散發出溫暖的氣息,唇角卻是漸漸凝起了一個冰冷的微笑。這本不是真相,可從曹琴默口中說出就如同真相一般,將自己在華妃所做的惡事中撇得乾乾淨淨,頂多是一個受寵妃脅迫的無助的母親,值得原諒和同情。

華妃本不笨,只是從前被玄凌的寵愛蒙蔽了雙眼,磨鈍了她的智慧。而曹琴默,才是真正可怕的。沒有了曹琴默的華妃是失了翅膀的老鷹,莽撞而沒有方向,一味只會用強;而被曹琴默反咬一口的華妃呢,她會怎樣?我不覺微笑。

皇后極力屏下怒氣,道:「那她為何要殺淳嬪?是嫉妒淳嬪得寵么?」

曹婕妤惶然搖頭,道:「臣妾後來留心打聽,才曉得是淳嬪無意撞見了華妃與汝南王……不,是庶人玄濟在宮中安排的小內監說話,知曉華妃私交大臣,才被滅口的。」

眾人又驚有怒,敬妃望向皇后,道:「華妃她竟敢……」

皇后的怒氣積聚在眉心涌動,正要說話,抬頭見華妃站立在殿門外,遂道:「好!你來了。」

我聞聲回頭,見華妃頭上仍包紮著白布,臉色鐵青,想必方才曹婕妤所說的話盡數落在了她耳中,不由冷笑。

華妃哪裡按捺得住性子,甩開宮女的手一個箭步沖了進來,對著曹婕妤的臉就是響亮一個耳光。皇后怒喝道:「華妃你這是做什麼!在本宮面前不得放肆!」

華妃理也不理皇后,揪著曹婕妤還要再打,忙被一眾宮女內監死命拉開,口中猶自大罵:「好賤貨!竟敢出賣本宮、血口噴人,枉費本宮多年來厚待於你!」曹婕妤只是躲在敬妃身後,如老鼠避貓一般嗚嗚咽咽不止。

華妃被力氣大的內監死死扭住按在座椅上,雙目有血紅的凶光,死命盯住曹婕妤大罵:「賤人!你忘了當年是誰提攜你到這個地位,是誰拼了命的討好本宮?枉費本宮這麼信任你?」

皇后站起身,冷冷對左右道:「記下,華妃自己說的,與曹婕妤過從親密。因此曹婕妤所說可信。」皇后微笑:「本來只是曹婕妤一面之詞本宮未必相信,可華妃你自己說了信任曹婕妤可見關係親密,那麼曹婕妤所說必然是真。」說罷語氣肅然:「去回皇上,著慎刑司急審周寧海。」

華妃愣在當地,如泥胎木塑一般,她有一瞬間的心虛,很快回過神來,目光靜靜掃過在座嬪妃的面頰,目光之凌厲,讓人不覺為之一震。她的目光最後落在我身上,厲聲喝道:「是你?還是皇后?還是你們之中的哪一個?指使她這樣老誣陷本宮!」

我平靜回視她,淡淡道:「沒有誰要誣陷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華妃悲憤指著眾人道:「你們——一個個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啊!本宮已經失了父兄……」

皇后的唇划起一道平緩的弧度,打斷華妃道:「他們是咎由自取。看你這個樣子本宮也不能問什麼了。先回宮去吧。」她頓一頓,又道:「別像個市井潑婦似的,怎麼說你還是華妃呢。」

皇后的裙裾華麗如彩雲拂過地面,華妃的宮女扶著頹然失色的她上了轎輦。欣貴嬪在我身邊不無快意地笑:「受她的氣這麼多年了,終有這一天,當真是痛快!」

終有這一天,我的唇角微微牽動。

周寧海曾經是華妃手下最得力的總管內監,昔日亦是無比風光的。可是落到了慎刑司手裡,無論什麼人都是一樣的。慎刑司是宮中懲處犯錯的宮女、內監的地方,亦是刑審之地。當夜取了玄凌「可以用刑」的旨意,又是皇后親自吩咐,更加著力,不到天亮,周寧海受不得重刑便招供了。

得到供狀的玄凌即刻召正三品以上嬪妃和出首揭發的曹婕妤聚於皇后宮中。供狀上的陳述令玄凌勃然大怒,不僅有曹婕妤所訴的木薯粉事件、淳嬪之死、交結大臣,更指使余更衣在我葯中下毒、推眉庄入水、眉庄假孕以及陷害其他妃嬪之事。

送供狀來的慎刑司總管內監小心翼翼道:「周寧海暈過去了兩次,他說他只知道這些,別的也不清楚了。」

「別的?」玄凌憤然道:「還有別的么?她作的孽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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