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耶納將小玉——就讓我用熟悉的名字稱呼她——收回胸前口袋,忘了剛才的眼淚,若無其事地跳上半空。
「……等一下。」
看到基耶納心無窒礙地打算直接離去時,我伸手制止道。
「嗯?幹嘛,多加良?嗯~雖然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不過本大爺現在很幸福,你當然會原諒我吧?」
基耶納留在原地,他摸摸小玉的頭、表情十分滿足,卻沒有半點道歉或反省之意。
「不,就算身為下屆學生會長的我心胸寬大……讓我揍個幾拳,我就原諒你。」
不提他打中的臉頰還在痛。剛才撞到水泥地的背部也很痛。除此之外,我對基耶納的怒火可沒那麼簡單就可一筆勾銷——只靠幾拳了結,完全是看在我寬宏大量的份上。
「咦~?本大爺不喜歡痛。吶,烏卡露露覺得呢?」
別說感謝我的寬容,基耶納還這麼回答,徵求小玉的意見。聽他一間,小玉兩眼閃爍地思考
了一會後判決道:
「該讓步的人是多加良。」
「小玉?珍惜和溺愛是兩回事喔?」
為了小玉的將來著想,我特別抱怨道。
「人家知道,不過人家是站在基耶納大人這一邊的。」
但小玉聽不進去,抖動著長耳斷然回答。
這樣嗎亡你已經忘了我的養育之恩嗎?真是和基耶納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握起拳頭,認真地考慮是否要連小玉一起施加鐵拳制裁。
「哎呀,烏卡露露,你用詞遣字好像變得沒禮貌了點?」
「不可以嗎?」
「算了,這樣也很像你,萬事OK!」
魔神和兔子無視於我,悠哉地往下聊——某兩個傢伙完全不了解,到底是靠誰的努力才實現這場大團圓。
「事情就是這樣,多加良,拜拜!」
基耶納自我中心地將一切含糊帶過,開始緩緩轉動身體準備真的離去。
「等一下!我全都無法接受!」
「咿嘻嘻嘻,別計較嘛,我會做好事後整理的,稍等一下!」
我拚命掄起拳頭卻揮了個空,無法打中他。
「咿唏唏唏,多加良,多謝你的照顧!幫我問候美名人他們!謝謝!」
基耶納笑了,小玉也發出笑聲——事到如今,我才發現她的笑聲在模仿基耶納。
囂張的兔子幸福地喊著,我喪失戰意地放下拳頭,目送一名魔神和一具兔子玩偶消失在六月的清澈天空中。
當他們消失後,疲倦就像突然被想起般湧上全身,使我自然地靠在屋頂的鐵絲網旁。
我俯瞰操場,儘管基耶納離去,時間卻還沒恢複行進,操場上零星的靜止人影全是老師。
此時,幾個會動的物體衝進時間靜止的空間,我凝神細看,發現是桑田等三人的奔跑身影。
我朝他們揮揮手,最先注意到的尾田停下腳步,接著羽黑、桑田依序停在原地。
確定所有人都望著我後,由於沒力氣大喊,我舉起雙手比出大大的○,用手勢告訴大家一切順利。
尾田、桑田順利看懂信號,兩人點點頭後回以相同的手勢。
不過,果然只有羽黑不解地歪著頭。我隱約聽見「是眼球爺爺……」的這句說話聲,看到尾田猛烈搖頭。
總之,這次的麻煩總算告一段落,我剛安心地嘆口氣,桑田卻不知為何猛然朝校舍入口狂奔
而去。
「桑田……?」
我無法理解她行動的意義,目光再度投向時野市。
雖然不知學園隆起多高,但是,從比平常更高的位置眺望的城市顯得很小,感覺就像觀看立體模型。
「……簡直像庭園盆景一樣。」
我身旁響起如鈴的叮噹聲,相同的感想乘風傳來。
我忍不住轉頭望去,總算明白桑田為何拔腿狂奔。
卡儂坐在鐵絲網上,裸足像小孩子般甩來甩去。
然而她彷佛沒發現我的注視,以纖細的指尖按住隨風飄蕩的銀髮,金眸的目光一直傾注在眼下的城市上。
陽光閃閃生輝,她隨風飛揚的柔順髮絲甚至飄到我眼前,看來只像是真實存在著。
不止頭髮,我們之間的距離明明近到只要伸手就能觸及肩膀或臉頰。
但我的手絕對摸不到卡儂。
除了眼睛之外,人還用手、皮膚、身體留住記憶,然而我突然察覺,自己記憶卡儂的方式僅止於視覺。和基耶納與小玉不同,僅止於此。
我突然想著,當我摘下一百朵願望植物,結束和卡儂的遊戲——當我與她的聯繫消失,再也看不見她時,能夠記住多少關於她的回憶?
身體某處彷佛正嘰嘎作響。
「我和多加良……都暫時無法離開這座庭園盆景呢。」
「咦……?」.
或許是那些念頭佔據了我的腦袋,當卡儂突然如歌地開口時,我只能愣愣地回答。
「哎呀,你的反應好遲鈍。嗯……畢竟這次來了位麻煩的客人。」
或許以為是疲勞影響我的反應,卡儂關心地微微皺眉。
「嗯,因為你欠的賭債和麻煩的客人,害我累得精疲力竭。今天就放我一馬吧。」
卡儂的回應令我想起,某個人忘了事情起因是她造成的,於是這麼回答。
「呵呵,多虧你們,欠債已經一筆勾銷了。」
但她難得地沒有回嘴,說完後格格發笑。
我當然很火大,但我判斷將所剩無幾的能源拿來生氣太過浪費,所以選擇放棄。
依照判斷將話吞回腹中後,大概是我的反應出乎意料之外,卡儂歪著頭觀察我的臉色:
「哎呀,多加良,你受了傷?」
她發現我臉頰上的紅腫,輕輕伸出手指。
纖細的指尖一瞬間確實掠過我的眼頰,但沒有實體的卡儂並未留下體溫,只有我頰上疼痛消失無蹤。
「這樣就行了。我和你同病相憐,都離不開這座庭園盆景……我還想和你一起享受遊戲,記得保重身體。」
卡儂以緩緩撫過的動作收回指尖,不知為何,我直到最後都無法拍掉她的手。
「好了,看來你真的累了,今天就先告辭吧。而且美名人看起來好可怕。」
當我對自己的反應產生一絲困惑時,卡儂如宣言般跳上半空,望向後方。
我反射性地回過頭,桑田恰好打開屋頂的門現身,眉毛的確微微吊起。
趁著我因為桑田分心之際,卡儂消失了。有好一會,我注視著只剩叮噹餘音飄蕩的空間。
「秋庭同學,卡儂沒對你做什麼吧?」
我一直凝望到桑田開口為止,回頭看見她擔心的臉龐。
「不,沒什麼。就卡儂而言,她今天還滿乾脆的……好痛!」
她聽到我的回答後放鬆下來,我卻在歪頭時喊痛。
「你的脖子會痛?為什麼?」
桑田露出比剛剛更嚴肅的表情問道。
「我從脖子到背部都痛……原因是基耶納。」
我老實地回答,只治好臉頰傷口就跑還真像卡儂的風格,我無言地深深嘆息。
不過,桑田似乎以為嘆息是為了基耶納而發。由於對手已回到無法觸及之處,她無處發泄的拳頭只能划過空氣。
她是為我動怒嗎?我也這麼想過,但基耶納害得桑田今天到處奔走卻沒打一聲招呼就走人,她想必是氣不過吧。
「唉,反正今天越野競賽結束後就能回家……?」
雖然臉頰發痛,我特別用開朗的語氣說道,聲音卻半途卡住。
等……一下。暫停的時間恢複流動後,該不會代表其他學生才剛展開越野競賽吧。
代表我明明已跑完一場半馬拉松的距離,卻還得參加越野競賽四處跑不可?
「……看來今天會很漫長。」
或許是在我陷入沉默時達成同樣的結論,幾乎跑得跟我一樣遠的桑田厭煩地嘆口氣。
「散步散步,鈴木精神飽滿!喜歡散步,一直一直走著!」
最刺耳的一串聲音,挑准最糟的時機傳入我的耳中。
我反射性地懷抱殺意,盯著歌聲傳來的方向。
不出所料,果然是只靠運氣當上學生會的男人,鈴木朔。
無論身在操場何處,我絕不會認錯那套鮮艷的藍工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