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窗外儘是一片夏之色 窗外儘是一片夏之色

似乎可以聽到從某處傳來了歌聲。

那是一道女聲。

那一天,夏洛克將一本厚書夾在腋下,沿著宿舍的牆行走。

即使已經是用完晚餐的時間,英國的初秋在這時依舊天色明亮。無論是交誼庭或者自習室,都令人靜不下心,因此他才想要在自習時間前的這僅有數十分鐘內,走遠路到外頭去看本書。

他結著整齊無紊的領帶及一身深藍色制服,眼瞳是散發著貴族氣息的榛木色,一頭黑髮為了遮住表情而留得稍長。十四歲——進入第二學年還不到一個月,然而夏洛克無論在誰的眼裡看來,都理當是一名毫無缺點、屬於這所深具傳統的寄宿學校的學生。

甚至不需要告訴他這學校的不成文規定,對於自己身邊事物,他基本上就有著總會迅速整理好的習慣。

對夏洛克來說,他覺得總是在上課或運動之間,因為忘了帶什麼東西而吵吵嚷嚷的學生才是奇怪。與去年相比,根本一點改變都沒有——不,甚至也是有人從「最低年極的義務」中解放後,連帶地變得更加邋遢的。

在他上預備學校之前,父親便告誡過他——你行動的時候,總要記得旁邊是有人在看著的。

你自己要保有身為哈克尼爾家長男的意識,只不過,當周遭的人對你有特別待遇時,要毅然決然地回絕,並要求平等對待。

要像個紳士一樣。要尊重他人,而不是尊重他人的頭銜,如此一來自己也會受到尊重,而這也是義務。不要經由別人告訴你,要自己看,以自己的判斷去學習,你理當可以做得到才對。

然而,夏洛克自己也還不屬於守規矩的人。

夏洛克一面繞過禮拜堂的里側,一面在心裡自言自語著——父親,這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做到的事呀。面對那些明明自習時間是晚上七點開始,都已經六點五十分了還沒到自習室,並且要低年級生擦亮自己鞋子的這種人,要教他尊敬實在是極為困難的功課啊!如果不是對方有高年級的頭街,他是不可能順從的。

想到很多人在入座之後的最初十分鐘都無法集中精神,這或許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夏洛克走近禮拜堂後方的橡樹。這是他去年發現,並在星期三下午的休假時間經常會過來的場所。枝葉生長的形狀正好,待在樹上的話不僅不會被任何人看見,而且自己還可以仔細看清楚底下其他人。

當夏洛克於該處正伸出手要攀爬之時,他聽見了一道聲音。

那是一道高亢而具穿透力的歌聲。一開始,還以為是聖歌隊的某個人在練習獨唱。

然而,那並不是熟悉的古典樂聲。是聖詩——而且音調略帶沙啞,音色偶爾有些飄動。

那不是少年的聲音,而是一道女聲。有時聲音會突然中斷,或者以為要拉長音卻變成小而短的一聲,儘管如此,對方仍是愉快地持續著。

聲音從宿舍外傳來,敲在禮拜堂堅硬磚瓦上的音色,彷彿迴響著一般。

夏洛克輕輕地轉動脖子環視四周,然後手攀向橡樹枝開始往上爬。

他清楚地看見了那名女子。

在宿舍外頭,可以看見有一座小山丘。在那山丘上有名女子,正邊唱著歌邊向前走著。一頭褐色秀髮只是簡單地束在腦後,在背後順勢晃動。

夏洛克不由得眨了眨眼睛。這裡是五間宿舍里最角落的一處,由靜謐的森林與山丘所包圍的場所,應該鮮少會有女性過來才對。

夏洛克並不知道那女性是哪裡來的女孩,而對方也不是小孩子——夏洛克認為對方年紀應該比自己大,然而那名女子與他所認識的女性,比如像母親、妹妹或是傭人們都不一樣。不過話說回來,像這樣披著長發在外頭行走的邋遢女性,並不在夏洛克會認識的範圍里。

她伏低腰身摘了朵花,然後又直起身體,接著,像是突然感覺到視線似地轉過頭望向夏洛克。

眼瞳反射著夕防光照,閃耀著綠色的光芒,讓人莫名有種懷念的香氣,然而那是什麼卻又無從得知。

夏洛克反常地焦躁了起來,明明隨意在學校外行走的人是那名女子,這樣一來卻好像是他在偷窺她似的。

夏洛克一縮起身體,姿勢頓時失去平衡,書本從樹枝間砰砰地落下。夏洛克慌忙抓住樹榦往下看;橡樹枝大幅傾斜,並且劇烈晃動,只見一顆尚未成熟的橡果掉了下來,滾至遠處。從樹枝上,他見到兩名走在宿舍走廊上的男子,視線正望向自己這邊。

「——在那邊做什麼!?低年級的!」

金髮男子高聲喊道。

看對方打白色領結及穿著深藍色制服,並配戴華麗花紋的皮帶——那是最高年級的學生啊!

夏洛克與他四目相交,金髮男子並沒有移開視線。

夏洛克於是有所覺悟,再次抓住樹枝,開始從橡樹上下來。

「夏洛克·哈克尼爾……是第一次因為這樣的事情來到這裡吧,公爵?」

「我並不是公爵。」

夏洛克走向眼前的男子們,靜靜地開口表示。

方才那名金髮男子叫做雷蒙德,是最高年級的學生。

今天真是不走運……夏洛克雖然裝作平靜,內心卻想要嘆氣。

偏偏讓那個雷蒙德·克拉法看見……同樣是高年級生,如果是對學弟很好的安德烈·凱力,或是開朗又親和的肯尼斯·史東納就好了。

更何況雷蒙德有堪稱潔癖的嚴謹性格,是十分要求正確行儀的類型。在宿舍團體對抗的運動比賽中,也常常毛遂自薦擔任裁判。

他的出身似乎是北歐貴族的旁系,是名身材高挑、莫名有種冷酷氣息的男子。成績總是在上位,在他一升上最高年級的同時,便理所當然般地成為負責監督的級長一員。

「不是公爵的公爵,你剛剛在做什麼?」

「我在看書。」

「是這本嗎?」

與雷蒙德同行的男子威爾,突然一把拿起書本給夏洛克看。他穿著一身白色全套運動服,與雷蒙德不一樣的金髮剪成更短的髮型。

「——請不要碰,會弄髒。」

夏洛克說道。威雨的身上散疑出混著汗味的少年髓臭。

威爾是個喜歡運動的學生,只要一有空,就算只有一點點時間,就會到更衣室練習。在晚上的自習時間時,總是到最後一刻才飛奔進來。

儘管身形瘦小,然而肩膀寬闊,體格有如鋼鐵般結實;因為他所拿手的運動項目就是拳擊。

他可以做的事情,為什麼夏洛克就不被允許呢?雖然很想把平常腦袋裡的想法說出來,但現在這個時機很不好,如果在最後一刻進門就算了,偏偏在從樹上拖拖拉拉下來的這當中,已經超過了開始自習的時間。

現在,在舍監室里有六名學生,長椅最里端的是雷蒙德,夏洛克則是背對著門,剩下的五個人在桌邊包圍似地望著夏洛克。

各自都有著不同的體型和氣質,然而體格的壯碩程度並無法隱藏三歲的差距。

甚至還動用到晚上自習時間聚集在舍監室,照這種情況來看,是他們太閑嗎?還是說比起上級程度測驗考試,處罰夏洛克還比較有價值呢?

「你有學過機械工程?」

肯尼斯從威爾手中拿過書,啪啦啪啦地翻著並詢問。這名男子有著一頭黑髮、黑眼珠,還長得一副娃娃臉。

「當然沒有,只不過是有興趣而已。」

夏洛克回答,皮質書本的封面沾滿了塵埃。肯尼斯閃過其他男生的手,將書本還給夏洛克。

「真的只是在讀這本書?」

雷蒙德問著,聲音有些尖銳。

「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

夏洛克這麼一說,他們彼此之間便交換了視線,在停了一秒鐘之後,安德烈回答道:

「那個地方有很多問題,至今也有過學生在晚上的時候,打算從那個地方跑出去,或者是在那樹榦上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等等——這就是我們的意思。」

安德烈站在雷蒙德身後,有如忠心的護衛一般。他有著與雷蒙德相對的深邃五官、結實健壯的姿態,然而說話的口氣卻與這些特徵相反,顯得比較溫和。

「哦——」

夏洛克不由得點點頭。

的確,那橡樹枝幹的形態,彷彿像在說著『歡迎爬上來』一樣。在上頭不僅可以窺看山丘,如果想要越過禮拜堂側邊的圍牆也是可以的。

看來注意到這件事的,不是只有夏洛克而已。

「——你心裡有數的話……」

雷蒙德以嚴厲的語氣說著,而夏洛克則沉靜地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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